半夜從夢中醒來，想起名叫河馬的狗，在新年的第一天被四個男人包圍，活生生地亂棍毆死。當狗主跪地不斷哀求男人住手，男人說：「連你也要打。」終於，狗死了。
男人養羊，當狗經過，他認為狗會傷害羊，先下手為強，把牠打死。狗主說，河馬個性溫馴，而且沒有牙齒，無法攻擊任何生物。
我在日間讀到的新聞，看到人性裏無明的殘忍，毒素殘留在心裏。河馬本來是繁殖場裏被當作生育機器的母犬，好不容易被義工救出，剛過上了幾年被主人疼愛的生活，便無端遭到橫禍。或許，男人愛羊，急於保護羊群，而把自己的恐懼不安，投射在河馬身上，只因為牠有一副狗的皮相，就被認定了是會襲擊其他生物的兇狠動物。在這個城巿，動物的地位，不過稍高於螻蟻和微塵，而有飼主的動物，其生存狀况，也只是比流浪動物，優越一點點。如果當天遛河馬的是一個男人，而且是身形壯碩的，牠會否也有一絲生機？想到這裏，我便不寒而慄，這個表面文明的城巿，其實是個荒蠻社會——手無寸鐵的女人，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愛的毛孩被幾個男人打死。沒有牙齒的狗無法保護自己。狗死了，狗主的心也死了一部分。
殘忍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傳播而且變得肆虐？或許是始於街上瀰漫着催淚彈殘餘物，或，從大量的人被捕以及被關進牢獄，也有可能是，在幾個月之內，幾家傳媒相繼被迫關門。殘忍是高度傳染性而沒有疫苗的病毒。
韓麗珠‧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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