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旮旯成了熱門的假日後花園。
當走進山徑,眈天望地,靜靜觀察、感受,不難發現,物種之間的互動,皆有其規律。
我們從不擁有自然,而是其一分子。
一介草民,沒有組織支持,憑雙腿上山下海,進行各種生態物種記錄,以切切實實的數據和畫面,呈現自然原貌。
至少在一些景貌消失前,讓人看見,那些曾存在過的繽紛生命體。
這趟旅程很孤獨?對土地的熱情大於一切。
本地生態,由迷上到記錄Anson 常到馬頭圍配水庫觀鳥,他建議我們就在那兒見面。在土瓜灣依着導航走呀走,最終還得靠他及時的人肉指引,在某街道旁的斜坡下,沿那長長的石級向上走,才到達目的地。「Google Map 是不準的,我來過太多次了。」日復日尋寶去他小時候已對生態份外着迷,總窩在家裏看紀錄片;長大了,就拿相機去影海豚、觀鳥,單純想記下映入眼簾的一切。
畢業後從事海洋生態研究工作,工餘時間則四處做生態記錄。工具可以很簡便,惟望遠鏡是必需的,協助鎖定雀鳥位置。「例如在樹林裏,會出現『鳥浪』(bird wave),即不同品種的雀鳥撈埋一齊,聚成一群移動,有望遠鏡就可以很快辨認邊種打邊種。」要去觀鳥,就要比鳥兒早起。「六點幾七點,嚟行一、兩個鐘,通常都去返差不多的地方。冇嘢睇就走,去食個早餐。」影生態會有時間表?「隨心,視乎季節、題材。春、秋、冬都可觀鳥;夏天的留鳥較少,多夜行,睇兩棲、爬蟲。」近來夜行時拍到金腳帶,幾乎是本地毒性最高的蛇。「牠其實好驚人,好怕醜。有次碰到牠伸着頭望住我,影咗張相,好興奮!」陸地叢林以外,他也會潛水、觀察海洋生物,和看看海洋工程。「咩都會睇,件事本質很開心,是享受那過程。每次去戶外,就有遠離城市去唞啖氣的感覺。觀鳥又好,搵兩棲爬蟲又好,有點像尋寶。一個地方,去十次、二十次,當見到特別嘅嘢,就會覺得『啊,咁辛苦嚟咗咁多次,都係值得!』」製作紀錄片「相片是凝住一刻,要靠文字輔助說明。有些生態議題想講,只靠相片出 post,好似 reach 唔到太多人;生物的特別行為,如果用影片來講述,觀看者會更容易投入。」去年,Anson 開設 YouTube 頻道「Anson's wildlife」,製作本地生態記錄片。一手包辦攝影和剪接後製,平面設計和旁白則由友人幫忙。「希望可教育到大家,分享我知道的東西。」第一條紀錄片,談的是誘拍。「因為經常見到人們鳥攝時,有不太好的習慣,例如用食物吸引雀仔停留。」當鳥類長期被人誘拍,會漸漸失去野生動物應有的戒心,增加被捕獵的風險;長期食用誘拍飼料,如雀粟、麥皮蟲、餅乾碎,會改變鳥兒食性,減少進食果實、昆蟲等天然食物,擾亂生態平衡。「想告訴多點剛開始生態攝影和觀賞生態的人,花幾分鐘明白那概念,了解本身不太意識到的問題。有些人 comment 會鬧『有咩問題啫?小事化大』,我心諗,又幾好,原來 reach 到同溫層以外的人,正是我的目標。」Anson 放在頻道的紀錄片,最長也不過十分鐘,但不代表製作時間短。「最長的是拍野鳥繁殖,因為要追蹤雀仔成長和築巢等行為,大約花了兩個月。」他所拍的題材,有大嶼山白海豚和江豚,也有與嘉道理農場合作,記錄野鳥拯救過程。「很多人碰見雀仔在地上,會執返屋企,不知道如何處理,令牠死亡;就算沒有死,日子久了有感情,雀仔黐了人,就很難放生。即是你執了野生動物,成了你的寵物,並不是一個恰當做法。」香港觀鳥體驗獨特在英國唸書時,他也曾到歐洲觀鳥,相比起來,他認為香港「好玩啲」。「香港是一個很小的地方,但可以睇到好多嘢。單是雀鳥已有五百多種,以一個咁細地方來說,好誇張;整個英國,也都是五百多種雀仔。」正因為地方小,在香港,從市區走到野外,從大埔滘樹林走到大生圍濕地,也可能是不足一小時的距離。「很容易去到不同生境,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是這樣。」地理獨特,可城裏人倒不是很熟悉。「香港最常見的雀仔是紅耳鵯,但很多香港人連『紅耳鵯』這個名字也叫唔出。在英國,小朋友也懂得常見的 blue tit(藍山雀),香港缺乏這方面的教育。」若要看過境鳥,他會到香港最南端的蒲台島;看林鳥,可沿大帽山山腳,如城門、大埔滘;看水鳥,如黑臉琵鷺,可到南生圍、塱原。如想增進生態知識,他建議可留意本地環保團體的課程、參考各式圖鑑,又或者簡單如下載手機應用程式。「有些觀鳥 app,可以聽聲,認識常見雀鳥。」踏出第一步,可從屋企附近的公園開始。「市區公園都可以見到十多種常見雀仔,如紅嘴藍鵲、黑領椋鳥、長尾縫葉鶯、相思鳥,都係好靚。」帶出環境價值Anson 認為,個體戶花時間所作的觀察記錄,可與環境組織的工作互補不足。「始終非牟利環團的資源有限,未必夠多人做調查。例如觀鳥會也得參考觀鳥人士的記錄,集合資訊,製作年度報告,充當一個發布渠道;有些地方本來沒人留意的,當有人在附近發現,那兒有濕地喎,可以透過組織,點出問題。」當城市愈來愈傾向發展綠化帶和濕地緩衝區,此種來自民間的生態記錄更見重要。「不論任何工程,當局也會找機構作生態調查和環境評估。受時間限制,或調查方法的影響,可能會有些甩漏,或低估了某些事情的重要性。就如大埔龍尾灘,民間記載的物種數量,比顧問機構記錄的多得多;如沒有人做這些記錄,泳灘從未起好到建成,也根本沒有人知道那兒原來有海馬出沒。民間的觀察記錄在這些時候就很重要,是一個 argument,至少可以提出那個地方的生態價值。」在地力量,留心香港生態由平民起動,憑一手一腳整合的生態調查報告,改變土地發展用途,Stanley 說,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二十年前,他在西貢茅坪新村居住,屋外是樹林,他與鄰居不時結伴觀鳥。後來樹林被計劃用來興建三十一幢丁屋,他們詫異非常。「不單說是影響景觀,而是我們一路走來,所得的鳥類記錄也十分豐富。」兩、三個街坊決定聯手,希望向城市規劃委員會申請,把該處土地發展用途由「鄉村式發展」改為「綠化地帶」。他們開始着手為植物、昆蟲、蝴蝶作記錄——拍照、曬相,連同文字資料一併整理,接觸不同環保團體,與林超英和吳方笑薇等人士會面。在野生動物保護協會協助下,他們在樹林安裝紅外線攝錄機,拍下小靈貓、豹貓等哺乳類動物,亦拍下了受漁護署保護的黃裳鳳蝶。又因每種蝴蝶幼蟲只以特定樹葉作食糧,繼而找到了印度馬兜鈴,乃屬受法例保護的攀藤植物。
作為忠實觀眾花兩年完成的生態報告,達三十多頁,得到環保團體認可背書,連同四百多封支持信,於 2002 年 8 月,成功獲城規會通過申請。「即使是一般市民,當時的社會都會睬我哋,睇事實,講公義。後來環團的朋友說,我們所結集的生態記錄,其實足以直接申請把土地用途改為『具特殊科學價值地點』,不許任何發展用途。」這次之後,城規會修訂規例,市民在申請改變土地用途前,必先取得土地持份者同意。要成功?Stanley 說:「根本沒可能。」同年秋天,香港觀鳥會的會員通訊刊登了由 Stanley 撰寫的文章《我們在茅坪新村幹的好事》,記下了事情始末和心路歷程:「我已記不清,多少個柔靜致遠的晚上,坐在漆黑的陽台上對着那片沉靜的樹林,默默地鼓勵牠們也鼓勵自己。勝利是屬於牠們的,我只是一個忠實的觀眾,盡量將牠們耀目的演出記取下來,如此而已。」今天他仍堅信來自民間的力量。「因為有感情,會用盡所有力氣,不計較汗水,去保護自己的居住地。即使不是原住民,也希望自己生活的環境豐富,不是飛沙走石,只有工程。」因為熟悉地理,在地居民可窿罅;經過長時間觀察,也了解生物間在不同季節的互動;惟因為平民缺乏專門生態知識,因此與環保組織互相協助,就最理想。「只要用心做,比起花百萬聘用的環境顧問,他們所作的調查,與我們的記錄相比,我可以說,我一定叻過你!在地力量是不能被取替。」在天台拍攝飛蛾近十多年,Stanley 由設計師,轉職至生態教育及資源中心,負責生態導賞和濕地管理工作。同時搬入南丫島,拿着相機,繼續他的興趣,持續進行生態觀察和記錄。觀鳥以外,行得、走得、飛得的,包括蜻蜓、蝴蝶,他都去影。三、四年前,他搬到現時三樓連天台的住所,赫然發現,每當入黑,天台便有不同昆蟲,包括飛蛾停留,而且數量很大,便開始以近攝相機拍照記錄。
「本身飛蛾有趨光性行為,碰巧有支光管,牆身又是白色,已吸引很多飛蛾。牠們會依在玻璃門、洗衣機、鋅盤、簷篷,有些體形很小,需花時間找牠們出來。香港飛蛾約有二千多種,想不到在南丫島,一個如此普通的天台,就可拍到超過 350 種。」其中一種經專家鑑定後,更是世界上的螟蛾新物種。現時能否憑肉眼即可辨認飛蛾?「哈哈這是沒可能的事。有些飛蛾的顏色、形態很特別,若是我經常看見的,可一眼認出,大約佔一百種;其餘的,可能連英文名也沒有,只有分類學上的拉丁文學名,便沒可能記到。」三個多月前退休,適逢處於人生轉接,他想到不如來個小總結。「香港有很多不同圖鑑,有蝴蝶、蜻蜓、昆蟲,唔知點解硬係冇人做飛蛾。」於是把拍下來的飛蛾照片以及品種名字,結集成書。「我不是甚麼專家,也不是這個範疇的學者。就咁影係冇意思,不能啟動更多人認識南丫島,以及香港生態。出本書,希望作一個引子,促成更多真正的專家和學者關注香港飛蛾,因為飛蛾本身就很少人關心。」少人關心,認知度也自然不足。早前有網民表示,家中有手掌般大的燕蛾入屋,形容為恐怖現象,嚇得不知所措,在網絡求援。飛蛾一定是黑鼆鼆?Stanley 說,美麗斑斕的飛蛾在自然界多的是,只是待在市區,便與其無緣。
「蛾是不會咬人的。在生態學上,牠採花蜜,是傳播花蜜的一個重要物種,與蝴蝶同屬鱗翅目,即翅膀上的都是鱗片。所以日間是欣賞蝴蝶,晚上如身在公園或鄉郊地方,便有機會欣賞飛蛾。若見到牠們飛入屋,欣賞下牠們的毛色,輕輕放走牠們,已很足夠。」尚待發掘的自然美如有留意生態資訊,便可知道,不論是蜻蜓,還是飛蛾,也有香港的特有物種;且每年也有世界新物種,在香港被發現。「從前我們做記錄,是寫筆記的。『這雀仔面額有白點,胸口紅色,尾巴有白斑』,再將這些記錄交給香港觀鳥會確認,但文字記錄不是人人肯做;只用一部菲林機,沖曬後,相片也沒有途徑去分享。當數碼相機普及,大家影相唔使本,有圖有真相;加上互聯網發達,令知識分享非常快,生態攝影成為一種樂趣。短短十多年間,香港的鳥類記錄由二百多種,升至五百多種。物種的豐富度、人們對本地生態的認知程度也變化很大,是件好事。」當然,針無兩頭利,Stanley 留意到,近年不少人也捨得買相機,加入鳥類攝影行列,惟部分人只着眼於拍攝某特定物種。「如見到稀有雀鳥,隨時幾十人湧去同一位置圍着拍攝。希望大家進行生態攝影時,可謹守基本規則,不要太干擾自然環境。」想出分力,入門當個記錄者?他建議,可從自己興趣開始。「有些人喜歡看花,有些人喜歡看蝴蝶,或者喜歡影風景,也是一種記錄,誰知道哪地方明天會否就消失了。」書本、網上資源,可啟發你對香港自然環境的認識;平常走到郊野,也可用手機拍照,上載至國際公民科學網站,例如 iNaturalist。網站集合世界不同的物種和生態專家,幫忙辨認你所拍下的物種。「只要一直將你的相片上傳,便可豐富香港的物種記錄,這是很重要的,也是最簡單的行動。只要有部手機,一個 6 歲小朋友也可做到。」積極一點的,可留意不同環保團體的生態活動,例如綠色力量每年都在全港進行蝴蝶普查,只要經過簡單訓練,便可成為普查員,參與蝴蝶統計行動。「透過不同參與,在戶外享受自然環境之餘,又可了解更多香港生態,是個很好的漸進過程,去認識這回事。」Stanley 現正進行整個南丫島的生境和動植物記錄,去年起更走進潮澗帶。連同各種昆蟲、爬蟲和哺乳類動物,現已記錄了超過 1,600 個物種。「香港生態其實很吸引,尚待大家發掘,不要小看這裏。」text│Tracy photo│Chow、Wyman、部分由受訪者提供edit│chun art│kn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