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4.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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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界東北發展彷彿已是老議題。
談了好幾年,無數傳媒報道,村民拚了命般在村口拉起布條反抗,與官員開會交涉,最後六百一十四公頃的鄉村土地仍然走向發展的首階段,二千戶居民被趕走,估計近四千隻家犬、家貓受影響,面臨流浪與被人道毀滅的危機。
人間離別 悲歌未徹
二千與四千是一組數字叫你我從報上讀到不痛不癢,畢竟在災難一樣的這年,鄉村清遷的新聞已不算得上是大新聞。然而真正走進村落,看見十室九空,頹垣敗瓦,人跡罕至,畫面真實卻悲涼。村裏剩下狗羣無依地在鐵絲網外踱步,牠們許是餓了,許是悶了,許是想念主人,見到陌生人就嗚咽,狂吠——轉角小貓聽到人聲,也急急忙忙的爬過瓦頂的圍牆,跳到大樹上,對遊人一樣敬而遠之。
隨着土地發展,這些動物永遠失去了與人作伴的時光與溫飽快樂的日子,牠們的主人被逼搬至市區的公屋,無法帶同牠們離開,到了發展最後的階段,牠們將會失去家園,目前只能依賴村中尚未搬走的村民與工人照料,一日一餐,其餘時間就在村中奔跑、打架,玩耍。
牠們那對不知險惡、沒有煩惱的眼睛,叫人看見更加感傷。
狗的智商如同五、六歲的小孩,牠們知道怎樣找尋食物,知道找人依靠,當牠們無家可歸時,個性會變得弱小內向,不敢見人就吠。牠們始終不懂保護自己,見到捉狗隊的人,見到被下毒的食物,仍然依靠過去。
探訪古洞 最後的阿姨
於初春時份進村,會見到古洞樹與花都開得繁盛。波樓路上來去都是泥頭車和工廠,還有不同風格的寮屋,幾隻小黃狗睡在木廠前,小貓在村民種的蘿蔔盆上探頭,白蝶在野草間纏綿。
這片土地無需發展,早已生機勃勃。
村口有幾隻狗圍着一個女工撒嬌。這裏的女工阿姨疼愛狗,總在工作的地方擺出一盤清水,放些乾糧。一些無家的狗們發現食物,最後都會留在阿姨身邊討吃。
阿姨不是村民,只能回來幾小時,小狗總是乖乖等待,見到阿姨遠遠從大馬路背着東西回來,遠遠的就開始在路口吠叫,有的熱情搖尾,有的奔向前方,想撲向阿姨。許多村民搬走前,無法帶走養了幾年的狗,又不想被捉狗隊捉走,把狗關在家的圍牆裏,又給阿姨鑰匙,請她幫忙餵狗。
阿姨知道,餵得了這一天,餵不了一輩子,這條村終有被清拆的一天。地主收地,狗等不到主人回來,牠們最後會落得連這片鐵絲網都沒有。牠們會成為流浪狗,被捉狗隊盯上……
「我在這裏餵過許多隻狗,牠們都乖乖的在路口等我,但到了後來好多都被捉狗隊抓去。捉狗隊的人看見我就說:「你養養埋埋咁多隻」。我說,不是我養啊,我只是好心,不想看到牠們一天比一天瘦。他們接着便罵我:「好心?你好心做壞事呀!」」阿姨邊說邊摸著身旁那隻叫做「狗仔」的黑狗,狗仔一動也不動,將近九歲的老狗了,乖巧得任人搓圓按扁。牠投靠阿姨已經許久,阿姨怕牠被捉狗隊抓去,平日下了班便會把牠關到一個地方,到她回來才把狗仔放出去曬太陽。
「有好幾次捉狗隊來到,說我放狗仔通處跑,要我一直關起牠,我說這其實就是要逼我虐待牠。」狗仔見到陌生人走近,卻也沒有戒心,伏着睡覺,露出了爪下的肉球,指甲很短,阿姨說自己沒有幫這裏的狗剪過指甲,因為這裡的狗都不入屋。牠們在外面自由自在,石屎泥地自自然然便把牠們的指甲磨平。「狗原本就應該自由自在的。」阿姨說道。
「把狗關起其實是市區的人方便管理的手段,政府對於社區動物,態度都是很狠的,我們有次去和漁農署打官司,出來碰到他們,他們對着照顧狗隻的街坊和女工阿姨說:『你們不要給我再抓到牠,給我抓到,牠『死硬』(一定會死)。」——那些人心中只有管理的觀念,法律賦予了權力去清理牠們,他們就覺得這些流浪的動物都是骯髒的、多餘的、有毒的,要趕盡殺絕。」東北反逼遷動物戰隊的成員大金說道。
女工阿姨點頭,上次捉狗隊想來捉她的狗仔,那些人對阿姨叫道:「你守得住牠一時,守不到牠一世。」她整天都在想,為什麼有些人對動物的態度會如此。
回家最好 古洞的歡歡和喜喜
謝伯是古洞的老村民,搬上上水的公屋已經一段時間,但他天天都回來打理他的舊屋,去看看花園的花,去探探那一些無人照顧的狗,總要到了晚上才不捨地乘小巴回到市中心去。
阿姨沒上班的日子,就由謝伯頂上,兩個老人一起合力照顧村子裏失去主人的狗隻。東北反逼遷動物戰隊的隊員希望推動鄉郊地區開展捕捉絕育放回及領養工作,並倡議發展區內動物零捕殺,設立全面動物友善政策,爭取動物合理安置,於是在路上遇見正在放狗村民,總是上前關心情況,一輪談天過後,村民準備拖着狗狗離開,他們跟狗狗告別,「你要返屋企啦」,街坊聽罷,笑說這片天地其實就是狗狗的家。「對於住在鄉郊動物而言,一整條村都是牠們的家,這樣的鄉郊地方提供了空間給動物走動,讓牠們可以有自己的社交。這種放養的飼養方法於一些動保人士來說可以是錯的,但其實錯和對很視乎你對城鄉的認識和對生活的定義。」大金說道。
我們在村民的家看到了歡歡和喜喜。牠們是兩隻棕色的唐狗女,兩姊妹剛被剃了毛,同為東北反逼遷動物戰隊成員的秋爽笑說,「未剃之前靚好多」。兩隻狗這天被關在護欄中,看見有人走來就駕起前腳,勾在欄上,想靠近人,想討摸。
尤其是歡歡,牠特別親人,動不動就快樂地搖尾,動不動就想讓人摸。喜喜有點怕人,但只要有人拿出食物,什麼戒心牠都會放下。
歡歡和喜喜兩姐妹曾經都守在村口,被女工阿姨照顧着,只是不出半個月就有漁護的人來捉狗。阿姨極力保護牠們,只是守得一次,守不到第二次,於是心急為兩隻小狗找安置的地方。他們帶着狗狗去狗場,發現狗場已經爆滿,只好又回到村裏。「眼下只有一個辦法,植入晶片,寫我們的資料,這樣即使漁護來捉,我們也能認領回來。」大金說道。
阿姨和謝伯把歡喜放在民居的花園上,誰知好動慣了的歡喜把花園弄得一團糟,叫花園主人好笑又好氣。歡歡喜喜後來找到了新主人,然而新手養狗,手忙腳亂,最後兩姊妹被退養回來。「回來的那一天,兩隻狗仔都好開心,牠們在車裏見到波樓路就想衝下車,對牠們而言,那次就像去了旅行,這下終於回家了。一下車牠們就沿着大路奔跑,這裏就是牠們的家。」秋爽笑道。
牠們吃着大金和秋爽為牠們準備的午飯,正吃得津津有味。「牠們都是樂觀的狗,不像阿旺。」秋爽說道。阿旺和歡喜一樣,也曾找到新主人,接着也被退回來,可是,退回來那天,阿旺衰頽不堪,悶悶不樂,整個「落晒形」,牠輾轉去了許多暫託的家,最後還是回到了古洞。這裏的流浪狗都是簡單而可親的動物,卻因為在村中放養慣了,一心嚮往自由,不像家犬知道看人臉色。雖然基於體型和生活習慣,為牠們尋找適合的家並不容易,然而牠們對人類的忠心和善意並不輸於型可愛嬌小的家犬。
離開古洞 安置動物政策何去何從?
離開的時候,天色已晚,在路邊等車,遇上準備出市區的村民,於是一起坐的士到上水。村民認得大金和秋爽,便說到下星期也要搬走了,她無法帶走家中可愛的黑狗仔仔。她曾經花了許多錢為仔仔杜蟲醫病,她的女兒也很疼仔仔,然而公屋無法養狗……
下了的士,周圍都是幾十層樓高的住宅大廈,風景和古洞截然不同。不難想到居民被逼遷後,養不到狗,連帶生活亦將出現重大變化,原有的鄰里關係又要重新建立。
「許多村民其實都像阿姨和謝伯一樣,他們都很擔心小狗會被捉狗隊捉走。外面的人可能會說:最不負責任的都是村民,遺棄這些動物。但其實對於村民而言,這是無可奈何的決定,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間屋會被清拆,臨老還要被逼搬走。」大金說道。
這些動物遺留下來,一旦找不到新的領養家庭,命運堪虞,幸運的可能會被狗場接走,不幸的會被主人直接叫捉狗隊捉走,或被人毒死,或在自然界無法生活而死亡。
「當村裏再沒有人住時,沒人能餵狗,連廚餘也沒有,動物找不到食物,只能活活餓死。全部都成功出領養的機會很微,於是我們向政府倡議安置動物政策,不巧遇到了社會運動和疫情,我們這方面的議題很難得到公眾的關注。」秋爽說道。
我們離開古洞,回到市區,仍然不時悵然思念村中的狗貓。後來,打開那天進村的照片,見到照片中牠們的眼晴,想起牠們頂着柔軟的額頭讓人去摸,那些撒嬌的模樣與最後可能遭遇的命運,無法不難過。
然而,這僅僅是古洞其中一條村、幾戶人與幾隻狗的故事。
回到開首那兩組數字:新界東北發展後將影響二千戶家庭,受影響的動物有足足四千隻。我能記下來的原來也只是這兩組數字背後的片光零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