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3日星期六

守護「原居民」牧牛人送暖尋意義

《蘋果日報》,2021/2/11

本地黃牛一直生活於我們之間,牠們的祖先,曾為香港人耕田,然後農田荒廢了,牠們便被棄養。牛兒浪迹天涯,被人類排擠於生活空間以外。幸而並非所有人都這樣忘本,有一群義工,不論陰晴,總是想盡辦法幫助牠們,怕牠們嚴冬裏捱餓,怕牠們被都市陷阱所傷。這是一些關於牛的故事,也是人的故事。因為牛,他們找到久違了的溫暖,牧牛趕牛,從來也不是施捨,對他們而言,是一種人生意義。(系列二之二)

村民義工:發展失共存空間

【十四鄉】每天清晨5時,何家美(Camille)便開始找尋牛牛的身影,牛牛誤闖馬路,她就引領牛回到安全的地方牧草。近年西沙路,有着翻天覆地的改變,建路、起住宅,從前靜謐的青青草地,現在變成塵土飛揚的工地,這片原本是牛的棲息地,卻成了一個又一個陷阱。

我們眼前的每一隻牛,都有故事,「十四鄉牛牛—西貢」發起人Camille指着坐在草地上的「家恩」,第一次看見牠時,獨自在村內徘徊,還是小牛的牠,失去了母親,軟弱無力的躺在路旁,她和其他村民帶了些奶給牠,「第一次唔肯食,佢好驚人,後來連續飲咗四支,我哋村民合力湊大佢」。她說,能救活牠,是一個恩典,所以便替牠起了這名字。

一邊巡查,她會一邊「叫牛」,把牛帶回草地棲息。從前,這一帶是紅樹林,牛群沿路牧草,由一條村走到另一條村,數十年來一直相安無事,城市發展卻把牧草的地方截斷了。牛看住鐵絲網,無法穿越,只好繞道,走上公路,便出現了牛、車爭路的情況,亦不時出現撞傷、撞死牛的情況。

早上5時是第一更,牛吃過草休息一會兒,下午2時Camille再次出動,然後傍晚再巡視。帶牛遠離危險,是其中一個工作,有時看到牛有傷,亦會為牠們簡單消毒,她強調自己不是醫生,只是牧者,簡單料理只為讓傷口不再惡化。

十四鄉的牛,是人類的鄰居,朝夕相見,城市發展卻令牠們不能共存,Camille覺得對牛的愛,是放在心內的,不會過份干涉牠們生活,令牠們失去求生的本能,除非是病了或沒法獨立生存的牛。

有恒心才能贏信任

牛是有靈性的動物,牠們嗅出了熟悉的氣味,便放下戒心,Camille花了很長時間跟牠們建立互信,「要跟佢哋節奏,耐咗就知道我唔會傷害佢哋,要有恒心,日日做。牛好固執,牧草行開條路就一定要行嗰條,所以鐵絲網圍咗行唔過,我惟有帶佢哋繞100次另一條路,先識行」。

她記得,一隻小牛被蛇咬到,腳傷了一個多月,一直躺在地上不能活動,「傷口流咗七日血,好擔心,佢又好驚,我陪咗佢好多日,先畀我行埋去幫佢處理傷口,後來終於止到血」。這樣的故事,她可以說一整天。

當上牧牛人,因為覺得牛與人都是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居民,有着同等的生存權,城市發展不一定要把牛趕盡殺絕,有人讚美她做的事情,亦有不少人潑冷水,「覺得啲牛阻住發展,啲牛屎影響家門衞生,話啲牛係死路一條,𠵱家唔使耕田,啲牛又唔食得,唔應該留低」。

百般無奈,但人間始終有情,同是義工的Bosco亦救過牛,「見到牛牛留喺同一個位成晚無走,應該係傷咗,出世一日,好似隻狗仔咁大」,他便把牠抱上車,送往獸醫治療,再送回牛家族,原來是隻沒有媽媽的小牛,幸好牛群中有代母照顧。

他住在十四鄉多年,直言牛是這裏真正的原居民,「霸咗佢哋屋企仲要趕走佢哋?」雖然不能如Camille般牧牛,但他一見牛誤闖馬路或被困地盤,便會立即通知牧牛人。

女兒執垃圾 免牛群當食物

同樣是居民的周太和Candy,說着救牛的故事,那時她們和女兒在附近種田,發現「大公主」躺在草叢奄奄一息,那是全年最冷的一天,「我哋喺田摘啲番薯葉畀佢食,佢發燒,完全郁唔到」。

女孩們都非常擔心「大公主」的安危,連夜找來物資,在牠旁建了一個牛棚,好讓牠能進去避寒,「兩個小朋友收集乾草,鋪好牛棚,等大公主舒服咁休息,又喺旁邊放咗水桶」。牛與人的關係,這麼近那麼遠,不能成為牠們的依賴,卻又不能見死不救。Candy說女兒自小跟牛成長,是一種生命教育,「一落街就見到動物,動物亦認得我哋,牛好善良,新聞話啲牛攻擊人,其實你唔挑釁佢哋,係唔會攻擊嘅」。

眼看從前牛吃草的地方,變得沙塵滾滾,她們和女兒都感到無奈,而且這一帶近年更成了郊遊熱點,牛牛生活的地方,越來越多垃圾,她們就帶女兒到附近清潔,「佢哋怕牛牛會食垃圾,主動話要執垃圾,隨便都執到一大車,膠袋、錫紙乜都有」。

另稿:

土生趕牛人:要有同理心

當香港再沒有農業,從前珍貴的牛,今天被城市人棄如敝屣,恨不得牠們立即消失。達叔騎着單車,一邊叫喊,把牛牛從村中趕回草地去,每天8小時,就在趕牛。幾代人都住梅窩,這裏是他土生土長的地方,而牛從來也是生活的一部份。小時候家裏耕田,牛是非常重要的,從前家家戶戶有牛棚,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以前耕田就當人係寶,𠵱家喺門口咬少少花草就投訴,唔合情理喎,做人唔可以咁」。

達叔弟弟是漁護署聘請的「趕牛人」,但自己每天都會幫忙,因為從小已和牛一起成長,有感情,眼前這群牛,大概已是第四五代。從前家裏有幾隻牛,他八、九歲就開始看牛,帶牛上山食草,直至70年代再沒有耕田,父親就把牛放走了,「你話無感情就係假嘅,人同人之間、人同牛之間,應該要有同理心,要識相處」。

他每天定時到梅窩的村子內巡看,若見到牛走進村民家,會把牛帶出來,開始時,只有弟弟一人,他說一個人趕牛很吃力,因為牛散佈於不同地方,自己已退休,索性一起趕牛,「有個寄託喇,喺自己住嘅地方,當係消磨吓日晨」。

割草搬水 風雨不改

每天把牛趕在一起,然後點數目,再寫報告給漁護署,遇到受傷或病了的牛,亦會通知署方,看見牛牛翻垃圾箱吃垃圾,便記錄下來,「以前邊有咁多垃圾桶,又處理唔好啲垃圾,啲牛咪會食囉」。他說梅窩近年多了不少「外來人」,可能不習慣要把垃圾妥善處理,沒想過會有野生動物來吃。

今年76歲的達叔,拿着長長的木棍,站在草地旁,一邊看着牛,一邊跟其他幫忙趕牛的村民閒聊着,黃昏的斜陽,映照着牛群,把影子拉得長了。「啲人鬧話唔應該餵牛,不如你哋睇吓,根本唔夠草」,看着面前廿多隻牛,他淡然的說,這是最後一代了,然後用手拭去臉上的淚水。

達叔只要站着,牛便會走,「啲牛唔親我㗎,同佢唔同」。他指着草地上的文太說,每天這個時候,牛群總會聰明地來到這裏,因為牠們知道會有新鮮草。她每天親自割草,然後帶過來,「冬天完全無草食,佢哋好可憐,有時見到佢哋走入去人哋花園食草,又俾人鬧,點解咁大抗拒?」於是她便風雨不改,天天拿草過來。

街坊都說她非常厲害,意志非常堅定,即使是烈日當空的大暑天,仍然搬草搬水,一天來回三四次。有時還會發現有牛病了,便悉心照顧,「好似呢隻,之前皮膚病出粒粒,我就不斷畀水佢,又幫佢消毒傷口」。

親近牛群感開心

「啲村民鬧我,話我唔應該咁做,我老公都反對我,但我會繼續做。」那頭跛了腳的牛牛,一年前差不多不能走動了,但她堅持每天幫牠按摩,現在已能緩慢地走,雖然未必趕得上牛群的速度,但至少不會被遺棄和排擠。

夏天時發現牛牛會到垃圾站去吃垃圾,她甚至每天早上5時便到垃圾站前守着,傍晚6時又再守着,用草引開牛牛,有人看見她便鬧她不要餵牛吃草,說牠們可以上山吃草,「不如我哋一齊上山,一齊搵草,喺邊度有草?我唔係要鬧交,只係講道理,分析吓件事」。

有人說這樣會令牛過份依賴人類,失去覓食的能力。文太斷言:「係!我有諗過,但呢個時候,連食都無得食,有少少填吓肚,夾硬餓死好可憐,個個話我白癡,但我見到牛牛走埋嚟,就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