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催淚煙不止加害警犬 - 陳嘉銘

《蘋果日報》，2019/10/26

警犬再被帶到催淚煙四散的現場，惹人憤怒；但如果說受影響的，還有城中魚鳥、家養貓狗，甚至還有花草樹木……感覺，是否已非憤怒足以承載？

反送中運動持續多月，權力機關只加倍使用催淚彈驅散示威者，刺激反撲，卻成了政權拒絕面對訴求的開脫手段。不過叫人擔心的，亦有累積的生態異常，舉例可見：

一·警犬被帶上場，想當然吸入現場催煙；

二·有傳媒向警方查詢警犬過去五年傷亡數字，卻被拒絕公布，而週四雖有警方上載瑪蓮萊玩樂片段，卻僅此就說「警犬健康」，並無傷亡，未免自欺欺人；

三·十月中觀塘海濱長廊水面出現大量死魚，已有生物學者指出，不排除因催煙毒素流入海中而造成；

四·繼721兩個月後的元朗集會，有雀鳥被槍彈射死倒地，十月二十日尖沙咀更有鴿子被催煙所傷，由途人用水救治；

五·油麻地果欄的貓群，已有說因催煙由彌敦道漫瀰而危及身體；

六·深水埗城大獸醫中心，有指已特別安置動物，以免受催煙所傷；

七·所有被催煙波及的民居，都有說家養動物出現呼吸管道、皮膚、眼睛，以至食欲與消化問題。

以上列點，只是已知事例可見動物或受催煙所害，但未被發現的，不計其數；更甚者是催煙殘留空氣或樓宇管道，動輒數星期不散，都或有慢性疾害。

生物與醫學界對催煙的研究不少，近年最全面的，有2016年美國科學期刊Annals of the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所出的Tear Gas: An Epidemiological and Mechanistic Reassessment，以流行病學角度，詳列催煙對身體的不良影響，包括呼吸到腸胃管道，以至眼細胞到皮膚，更有情緒受襲的生理指標。今天我們耳熟能詳，因為香港遭殃；而貓狗牛羊豬作為哺乳類動物，與人類心肺與淚腺運作類近，也都會被催煙所傷。至於鳥類呼吸管道窄小，亦有更多國家事例證明催煙過後，大量鳥類窒息死亡。

然而從事警犬訓練十六年的加拿大警務獸醫R. S. Eden，日前就去信愛護動物協會，指出另有說法，是根據他在著作 K9 Officer's Manual所言，狗比人類眼睛擁有超越十倍的眨眼效果，能在接觸毒物時，加倍眨眼以清除雜質；至於犬科動物身體皆為鹼性，亦易於中和酸性催煙。總的來說，避開呼吸問題，是警犬在催煙裏，不必然受害。

一說哺乳類動物同源而必會受傷，另一說就是犬科動物如狗，都比人有更強生理構造應對催煙，那又如何衡量對錯？

如此說法，即便催煙對狗無害，但就倫理而言，值得追問的，是狗就算已受訓成警犬，牠們又是否有必要在示威當中，由警察帶到充斥暴力的前線？更有甚者，即便催煙真的對狗無害，但裝載催煙的發熱鐵罐，以至越來越多發射的布袋彈、橡膠彈、 水炮——還會用上警方拒絕公開毒物為何的染藍液體，對狗又是否全然無害？

提出這些問題，是要指出，警犬即便被想成愛工作，卻都是被動地置身暴力現場，在毫無保護下，面對權力機關越發強大的威力武裝；而這就更不是純粹病理與生理問題，卻見警方也知道要重裝保護，相對警犬連一個面罩都闕如，就是「高下立見」！即使有領犬員把狗說是「伙伴」似珍而重之，卻虛偽得根本並無愛護可言。

倫理以外，也牽涉文化象徵問題。比如早有人說，布袋彈與橡膠彈的命名聽來似是「布」和「膠」而沒有殺傷力，但說穿了都是實彈，也多次打破人的眼球。同理，催煙說是「煙」，也理得科學元素為CN或CS組成，而雖說當下CS比CN毒害稍緩云云……不過它們的名字本就誤導，因為說是「煙」，實質是固體微粒，而非真如「催煙」般染指氣體，讓人以為氣體會隨風四散。事實是，它們為固體而帶有辣椒素與唐辛子（也是聽來僅像食材）的刺激物，會殘留環境，更會滲入有機組織如動物身體或泥土；它們的傷害性，就在「氣體」的命名裏，淡化成無害的文化想像，教人以為只是無關痛癢的驅散工具。

名字「動聽」，卻掩飾不了它們都是生化武器。日內瓦禁止化武組織，已在1993年生化武器會議裏，落實在國際戰事上禁用催煙；問題是如此設限不適用於各國之內的管理與應用，是故警方就會在八月五日，竟然要整個香港一天之中承受八百枚催淚彈的高濃度集結——還未計當中有多少是越過指引的狂妄亂發！而連月內已放了以千計的催煙與難量化的噴霧，儼如生化危機！

是故篇首說的，狗損貓傷、魚死鳥亡，而如果水與泥都有毒物滲透，花草樹木反應總有一天會來。事實已見，差別只在由科學Fact Check，為生態影響作出定論。不過數據實證雖說求真重要，但就倫理上為動物無辜受創而感同身受，亦是當務之急；畢竟我們作為人類，要為生境負責！而主事者漠視訴求，只以越界武力掩飾過失，其實是把未來世代與本土生態，同樣置於瀕危邊緣。

催煙不止加害警犬，更有無數他者生命；憤怒裝載不了複雜心情，因為裏頭更有心痛、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