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爆動物傳心事件，向我們傳達什麼？ / 陳嘉銘

《明報》，2017/7/16

七年前我曾跟一位意大利老師學習動物傳心術，她還教授多種靈性溝通方法，強調冥想修行，因為背後理念，是人類在現代城市生活，早已忘記與大地物種本有聯繫，所以修行是為與自然重新連接（Reconnect），記起（Remember）太陽本為父，而大地本為母的觸感。我學了兩星期的課，只覺萬物神聖，未敢輕言溝通，因為那是修行為上，而非神化靈性追求。後來我試行傳心多月，真有朋友求助，說愛貓因病彌留，問我可否與牠傳心了解意願；我未見過這貓，僅取牠的照片在深夜倚窗傳心——閉眼良久，我腦裏出現一個像地球儀的東西，卻不明所以，唯有向朋友直白。朋友聽我一說，忽然記起那是貓在幼年的球形玩具，上面印有地球圖案；他即時從舊物中取來玩具球，伴貓離世。

事後，我沒有再作動物傳心，而這亦令我看到有線新聞向五位傳心師測試後，感觸良多。因為孰真孰假，一次新聞追查（如同踢爆）行動，可能只是簡化了我們對動物的想像，於動物保護角度，適得其反。

新聞踢爆與科學包裝——顛倒靈性追求

人類與動物傳心，甚至與自然聯繫，是遠古智慧。然而現代化興起，叫人類以發展都市為單一世界進程，剝奪╱遺忘自然。及至西方社會反思發展、科學、理性等價值，成之上世紀七十年代歐美的「新紀元運動（New Age Movement）」；當中強調人類文明價值在發展邏輯以外的可能性，提倡東方哲學、另類治療、星相命理、動物傳心、靈性追尋、反戰和平等出路。它的思潮核心，就是取諸遠古智慧，把萬物本有的連繫，重新帶入生活。

如此智慧，是為聯繫自然，發現共融；是故當我看到新聞踢爆事件，感到不安，卻不純粹因為當中或有神棍，而是因為事件可能讓觀眾在不了解這個思潮之下，即以迷信或作假視之，再而否定動物傳心，及其源自新紀元運動，甚或否定遠古靈性智慧。

更弔詭處，是有傳心師把如此靈性修為，說成是「量子物理」，用意是以科學解釋，導人相信╱迷信；問題卻是，即便靈性與科學不必然是二元對立，前者卻倒是在新紀元運動的論述裏，直接衝擊以科學為上的現代化社會發展價值——為什麼凡言科學就可引人入信？除卻科學難道就沒有其他對大地物種的解讀嗎？而如果科學僅為服務經濟發展邏輯，它可被稱作客觀嗎？

靈性與科學，其實都是因應社會發展，人為主宰的論述，牽涉權力操縱。以科學打壓靈性，犧牲自然，是現代社會哀歌；靈性論述再起而回應，就是要人反思科學。可是香港當下竟有人把動物傳心包裝成量子科學，目的只為合理化想像，那就完全顛倒了靈性追求的前因後果！

傳心輔導與城市發展——低估道德命題

我沒有再試行傳心，因為我知道，它的威力很大——那不是指如同通靈的神化威力，而是由所謂傳心者演繹結果，給「毛孩父母」的後續影響！因為動物無語，所以無論是在生、彌留抑或去世的，我們都想知道「家養動物（DomesticatedAnimal）」如何可以更快樂；而如果牽涉生老病死，我們就更希望毛孩安息。由此去想，傳心內容想當然關於動物，卻更如同是對在生「父母」的輔導。

正因為傳心溝通牽涉輔導，就更不可輕率對待；因為值得思考的，正是「輔導（Counselling）」本為長期專業訓練，更要從業者奉行守則（Code ofPractice），而絕非可以由動物傳心（短則三數天）訓練，忽然從事心理輔導，解決種種人與動物複雜的互動問題——更遑論有傳心者可能只像今次輿論主角，被評為自我構想居多，吹噓更多。

不過有一點不能否定，是無論學習傳心的，抑或是聘用傳心的毛孩父母，其實都想了解動物，以求認知得多，愛得更多；但這正是「家養動物」觀念矛盾之處，因為把動物帶回人類家中生活，本來就是現代城市，改變動物生態的拙行。可是我們在破壞生態後，竟又反過來去想，如何可以令毛孩生活得更好！其實牠們更好的生活，根本不在石屎森林。因此很多時在傳心過程，我們所探問「如何令家中貓狗開心一點」，其實都是偽命題，因為我們的城市發展，本就在摧毀動物的快樂。

話雖如此，這個發展宿命又不必然否定我們希望動物快樂的良好意願，問題只是，良好意願，是否一定要有傳心溝通或量子科學，才可得到驗證？當然不用！顯而易見，尤其哺乳類及鳥類動物，有如同人類的養育子女行為，更有要幼年子女隨行，甚至要成年子女獨立的「教育」。德國人PeterWohlleben 從事森林保育工作幾十年，去年就出版了《動物的內心世界》一書，解讀動物間的互愛行為，卻無用傳心或科學演譯，就簡單得可叫人明白！大抵只有人類，才會把「愛」論述得天花龍鳳，甚至還被神化╱神棍說法作嫁衣裳，最後對保護╱愛護動物卻一無所得。

我慶幸當日沒有為朋友彌留愛貓想得太遠，說得太多——因為即便有實物印證而言之鑿鑿，那刻我根本無力想及，自己的說法會如何影響朋友，甚至延後他對毛孩離世之苦。畢竟，動物傳心溝通，根本並非一個科學論證真偽議題，而是道德倫理命題，要人多加思考如何愛育蒼生——是故當下香港只作商業包裝或傳媒踢爆等輿論，無奈地就與動物保護，漸行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