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4/15
各位同工:
前日,李華明議員提出的「削減人道毀滅開支」動議,立法會中被否決了。也許我們沒有贏,但我認為我們也沒有輸。至少動物議題再次進入了議會層次,而且造成激烈辯論;至少我們認清了功能組別的醜陋和議會的黑暗。誠如湯家驊議員所言:立法會內,講的不是是非對錯,而是保皇與否。這是香港的可悲。然而如今我們知道了這個現實,就是擺脫可悲命運的開始。
我也留意到,是次動議,惹起的不但是議員之間的爭論,也有動物團體與義工界的爭論。有團體支持全面削減人道毀滅開支,也有團體反對,擔心動議讓病重的動物繼續痛苦下去,或是演變成貓狗過多的問題。有人說:事情怎麼政治化了﹖又有人說:政黨、議員從來就靠不住﹗
原來動議被否決才是戰爭的開始。這正是一個契機,讓我們看清楚一直以來香港動物權益之路是如何發展的:為甚麼這條路總是充滿阻礙﹖
初相識的朋友知道我從事動物權益工作,會問:「你是某某動物協會的﹖」在大眾眼中,「動物權益」就等如這個協會,彷彿全香港只有這個動物組織。這固然由於該會歷史悠久,也由於它的權威性——打開報紙,讀到「消防員樹頂救獲小貓」等新聞,結語多數是交由該會處理。既然政府部門都把動物的性命交託這個會了,這組織一定很可靠。這是一般市民的想法。
但其實只要上網一查,你會發現:香港大大小小的動物組織還真多,更遑論眾多默默耕耘的獨立義工——那為甚麼政府只會把動物交給特定組織呢﹖
主宰動物生死的政府部門叫「漁護署」。一方面,他們信奉「動物福利」主義——「福利」的意思,就是「救濟」。動物是被「救濟」的對象,因為動物比人類低等。如果「人類利益」和「動物利益」兩者起衝突,那就得前者優先。我不敢說這種想法就是錯,但現實是:所謂「人類的利益」,往往只是「行政方便」、「觀感」、「市容」等抽象概念,而慘遭犧牲的「動物利益」只有一種,就是寶貴的性命。另一方面,這個部門和其他官僚機構一樣,對民間機構總是採取若即若離的態度。它需要透過民間機構了解民情,但又不能讓民間機構僭越其地位。於是這個官方部門會拉攏某些民間機構,一方面是強化自身的管治,另一方面是分化各組織以削弱民間勢力。特首都說了,這就是「親疏有別」。
官員拉攏組織的手段並不特別難以分辨;它跟辦公室政治、豪門爭產等一樣,說穿了就是利用人性的弱點:一手皮鞭,一手軟糖,讓對方近不得身,又捨不得走。況且沒有官府點頭,政策又怎能改善呢﹖措施又如何執行呢﹖狗房裡的狗又怎可能救出來呢﹖
是的,為了動物,必須忍受刁難與委曲。很多很多年以來,民間組織都是在官僚的手指縫中討生活的——視乎他們漏些甚麼出來。
然而隨著公民社會發展,官僚的手法不再時常見效了。「臉書」(Facebook)讓官民關係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資訊流通、民間動員能力均以幾何級數速度增長,討論人數亦以十倍百倍數目增加,當中當然有隨意的一言半語,但也有不少具深度的看法和意見。至少,在動物義工界,動物獲領養的機會多了,義工(尤其獨立義工)的辛酸終於讓大眾得知;同時,漁護署到底是如何處理被遺棄、被捕捉的動物的,此等真相也忽然曝光。我們赫然發現想像與事實的落差;我們發現義工做的,原來比手執公共資源的政府部門,多十倍,好十倍。我們發現「動物福利」無法從根本上解放動物。動物福利主義的下一步,就是「動物權益」。
這個發現不但讓我們感到驚訝,也打亂了官僚的陣腳——在官僚的邏輯中,香港市民是政治冷感的;一點小恩小惠就把他們矇過去了。但忽然間,這招行不通了,大家都過問政府部門的事,並且要求問責了。怎麼辦呢﹖同樣張皇失措的還有一直以來藉賴與官方合作而生存的機構。以往只要配合政府部門就行了,機構就可以運作了;只要救濟那些「能被救濟」的動物就行了。如今為甚麼有一班人跑出來搖旗吶喊,說要跟政府對著幹呢﹖惹怒了高官怎麼辦呢﹖牽涉政治是否很骯髒呢﹖……
政治骯髒嗎﹖那是掌權者都想大家都相信的一套。以為自己可置身政治以外,並且叫其他人別把事情政治化的,不是真心的無知,就是掌權者的打手。
我這樣說,並非要全盤否決動物福利的意義。事實上在「動物權益」這個概念仍未獲大眾全面接受時,我們仍然需要動物福利工作作過渡。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我們一直努力爭取的「社區動物絕育放回」計劃:把一隻流浪動物抓去絕育,到底有多合乎動物權益﹖我只能說:當這個高度城市化的社會已不再容讓動物「天生天養」時,「絕育放回」相對於「捕殺」,是兩害取其輕的做法。也就是,「絕育放回」依然是「動物福利」範疇的工作;這只能說是礙於現實的妥協,絕不等如動物合該受到這樣的對待。我感到痛心的是,當動物權益人士努力爭取政策改變之時,動物福利主義者竟往往在最後關頭出言為官方護航——難道我們不是合作的關係,而竟成為「漁人」眼中的鷸和蚌嗎﹖
去年年尾,有一間動物診所,申請一個讓市民投票決定審批與否的慈善基金,並以最高票數出獲頒款項;這間診所將會在九龍區實行狗隻絕育放回計劃。我很高興見到民間團體終於擺脫官方的制肘——更重要的是,她擺脫了過時的意識形態,把工作的基礎建基於民意(而不是官方指示)之上。這不單是診所的成功,更是有份投計劃一票的市民的成功。而亦正因如此,診所的工作就要受投票者的監察,因為她是民意授權的。這就是政治,就是民主,就是力量。
各位動物義工界的同工,我想我們到了抉擇的時候了。這個抉擇是艱難的,也沒有人能保證抉擇能帶來些甚麼。然而人生就是面對各種抉擇,以免歲月在歧途中磋跎——人生苦短,動物的生命更短;我們實在浪費不起。歷史是無情的,她總反映最真實的一面;歷史也是公義的,她最後一定站在真理的這一邊。如今,歷史正走向人民。我們該怎樣走前面的路﹖該站在抉擇中的哪一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