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18 -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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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隻在城中逐一消失〉,2010年的詩作,作者是 My Little Airport 的御用詩人阿雪。淺白易讀,如今看來像預言,讀之黯然神傷。人類殘酷,「對於豬隻,社會對牠們做過甚麼」,問得沉重。
〈豬隻在城中逐一消失〉 阿雪
豬隻在城中逐一消失
昨日在北角
今日在鰂魚湧
牠們一隻一隻
迷失了路途
四處閒遊
牠們一隻一隻
闖進了禁區
大禍臨頭
人類普遍怯懦
一旦遇見豬隻
便如臨大敵
先發制人
一擊 二擊 三擊
不求活捉 只求了結
牠們驚叫 逃亡 無力反抗
最後倒地身亡
人類終究地位崇高
可以主宰一切
豬隻感到無力
只能默默承受一切的不公平
對於豬隻
社會對牠們做過甚麼
我們對牠們做過甚麼
漫畫《寄生獸》說,人類才是最像惡魔。電影《WALL-E》暗含,破壞環境的諷刺和批判。「人類終究地位崇高,可以主宰一切」,能殘酷亦可善良,他們無恥殺害,我們傷心憤慨。
何以吶喊?牠者無聲
城市的文明野蠻,分別在於如何對待動物。猶記得,昔年催淚彈放題,毒氣四散香港,除了民眾受害,那些街頭上的流浪貓、狗、雀鳥,敏感的嗅覺,遠遜於人的肝臟,生靈塗炭。
2013年,土耳其警察在伊斯坦堡鎮壓示威者時,發射多枚催淚彈,波及有動物出沒的Gezi Park。媒體 Fast Company ,報導後果,無數死亡:
“hundreds of cats, thousands of different kinds of birds and nearly a hundred dogs have been killed”,“hundreds of birds falling dead from the sky like rain drops”.
2019年10月20號,香港抗爭讓人動容的畫面:街頭白鴿,被催淚瓦斯毒害,細小的和平象徵。牠,不在當權者眼中,抗爭者卻激起惻隱之心,往白鴿灑水,施以援手,這是城市文明的見證。
動物倫理,同情共感
今人乍見野豬將死於街,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一百年前,沒什麼人會談動物的生存權利,直至當代動物倫理學家,打破動物為支配物、財產的觀念,指出牠們有人類相似的感受,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老馬走進屠場〉 蕭紅
二里半感到非常悲痛。他痙攣著了。過了一個時刻轉過身來,他趕上去說「下湯鍋是下不得的,……下湯鍋是下不得……」但是怎樣辦呢?二里半連半句語言也沒有了!他扭歪著身子跨到前面,用手摸一摸馬兒的鬢髮。老馬立刻響著鼻子了!它的眼睛哭著一般,濕潤而模糊。悲傷立刻掠過王婆的心孔。啞著嗓子,王婆說:「算了吧!算了吧!不下湯鍋,還不是等著餓死嗎?」
蕭紅的〈老馬走進屠場〉,人間世的生死場,現實殘酷,王婆要賣走老馬,換錢交地租,襯托窮苦小人物的悲劇,為這篇小說的重心。
我翻閱這篇小說時,反覺老馬才是最可憐。牠一生為人類賣力,晚年卻只得屠夫侍候,觀者、二里半和王婆的傷心,正是直覺感知到,老馬和我們有共同感受,因而同情,亦同苦。
牠們不曾存在於大眾眼中,直至屍橫遍城。我們終於感受到動物的痛苦,知道生命可貴,所謂當權者的「最低限度武力」、保護人民等語言偽術,迫出無數走進屠場的「老馬」。
人類美德,純淨自由
同情共感之外,牠們往往能誘發埋藏於人心,我們各種美好的品德、行為,成就人牠和諧。像那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狗,卡列寧。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米蘭·昆德拉
卡列寧把頭靜靜地擱在特麗莎的膝頭上,她不停地撫摸著它,另一些想法又在腦子中閃現:對自己的同類好,並不是什麼特殊的功績。她不得不公平大方地對待其他村民,是因為不這樣做她就不可能生活在那裡。即使是對托馬斯,她的愛舉也是出於責任,因為她需要他。我們從來不能確定地指出,我們人際關係中的哪一部分是我們感情的結果 — — 出自愛慕、厭惡、仁慈、或者怨恨 — — 還有哪一部分是被各自生活中某種永恆的力量所預先決定。
特麗莎飼養的狗,卡列寧,並非小說的主角。牠一直默默地陪伴著主人,如同香港的毛小孩。小說尾聲,牠因病即將離世時,成為美德象徵。
特麗莎撫慰病重的愛犬,回想牠一生的相伴,突然了悟到真正的人類美德,來自純淨。親情、愛情、友情等,都自有其責任和義務,唯獨卡列寧,單純出於她的個人意志、自由。
她可以絕對支配卡列寧,當成奴隸、畜生,卡列寧也不會反抗,更沒有人知道她的惡行。特麗莎沒有這樣做,視牠為平等相處的伙伴。真正的人類美德,非因外力所迫,如同那隻香港街頭的白鴿。
殘害動物,人祅之錯
野蠻人將「警犬」押向火線,催淚彈的地獄;一豬之仇,未待細論,惡意屠殺屍橫遍野。無情無義,涼薄如斯,義憤和悲傷出自牠們,也可能,源自我們的投射,命運多麼相似。
《荀子·天論篇》
物之已至者,人祅則可畏也。楛耕傷稼,耘耨失薉,政險失民;田薉稼惡,糴貴民飢,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謂人祅。政令不明,舉錯不時,本事不理:夫是之謂人祅。勉力不時,則牛馬相生,六畜作祅,禮義不脩,內外無別,男女淫亂,則父子相疑,上下乖離,寇難並至:夫是之謂人祅。祅是生於亂。三者錯,無安國。
國家為什麼會動亂?先秦荀子說是「人祅」,人為所犯之錯。農作物失收,「政險失民」,全世界攬炒;「政令不明」,政策倒行逆施,不斷犯錯;社會規則崩潰,動物作反,「牛馬相生」。
當我們看見,城市街頭,遍佈動物屍骸,人祅之極,已經足以證明洪荒推倒文明。直至,豬隻在城中逐一消失,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