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19日星期三

動物起義!不一樣的社運路線

《明報》,2013/6/19

編按:維護動物權益日見迫切,近日多宗寵物繁殖工場慘案、虐待動物個案等,令人更關注政府在動物權益方面的執法效果未彰。特約記者蕭曉華,筆錄幾名動物維權者的討論,看看動物維權社運化的現象與趨勢。

主持:二犬十一咪

受訪:Mark Mak(非牟利獸醫診所工作者)

王學思(動物維權組織9X 狗街坊)

筆錄:蕭曉華

有一群動物維權者,每天起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刷牙洗面,而是翻閱報紙, 搜索有關動物案件條目。No news is good news,就暫可高高興興地空肚吃早餐;有事發生,廣貼臉書,研究案例罰則,必要時發起聯署,上書當局,總之日做夜做……這群人正在處理的動物議題,除了涉及刑事罪行的虐畜案件外,還有爭取成立動物警察、反對動物繁殖作販賣用途、倡議流浪動物的絕育或放回等。一貫的行動部署,由數個核心團體發起,十多個動物團體聯署聲援,再團結動員各方力量。像早前成立的「動物警察大聯盟」,更是空前地一呼而起,簽名人數以萬計,更獲得七大政黨的支持。

「已經有議員想把動物警察的議題帶入議會。涂謹申更明言,想不到原因為何不成立動警,他熟悉警隊實務編制,知道這是可行的。」在非牟利獸醫診所工作的Mark 說。

被摒於社運門外

世界各地的動物維權運動一直高舉着鮮明旗幟,動物政策更成為政治領袖爭取民眾支持的政綱之一。像較早前的台灣總統大選,蔡英文就連番追擊馬英九任內保護流浪犬的「愛心犬」行動,譴責政府創下捕殺流浪犬的紀錄。動物政策,足以是一枚政治籌碼。

反觀香港,相關政策和議題的發展,卻是天壤之別。歷年特首高官的施政藍圖內,不曾把動物政策納入在內;民間的支持聲音,亦有如沒名分的感情關係,顯得若即若離。

「在臉書上,網民會就虐畜事件憤慨留言,個個都畀個like。但這只是最低消費, 實質成效不大。」9X 狗街坊的王學思說。

最近政府就139B 條例的動物繁殖修例草擬,官方強調是前所未有的由下而上。14 個動物團體捱更抵夜出謀獻策,怎料在第一次會議上,交給高永文局長的建議卻「全部失蹤」。同是「139B 關注組」成員的Mark,問團體意見未被納入的原因,漁護署竟然回答: 「收到的意見有很多,不能盡錄。」139B 關注組中途拉隊離場。類似行動經常是:出十分力,成效卻如射炮落海般無甚起色。但教這群動物維權者氣餒的,卻是他們發現自己原來是邊緣群體中再被邊緣化的一群,處境孤立無援。

這年頭,民間的動物團體都在裏應外合,動物政策關注組負責斟酌權力機關內的魔鬼細節;動物朋友、9X 狗街坊,甚至是獨立的動物義工都在溫和地行使公民抗命, 冒着被檢控的情況偷偷進行民間的TNVR(社區動物「捕捉、絕育、防疫、放回」計劃),再把捕捉的流浪動物送到NPV(非牟利獸醫診所)進行節育。他們亦有機動性地發起遊行集會,8.21 呼籲重組漁護署大遊行、紀念黃忍(被虐殺小貓)燭光晚會、8.26 香港不要海豚奴隸!海洋公園集會等,看到動物被人類殘暴虐待,血濺街頭,他們都抗爭到底,只不過……

社會學家如何說

「當你們遊行或在政總活動時,其他人的反應如何?」Animal Panic 的策劃兼主持二犬十一咪(二犬)問道。

「市民其實不認為我們在搞社運,只認為我們在『搞搞震』;社運人士也好像有點看不起我們,問我們識唔識搞社運、有無經驗……」Mark 說。「最常聽見他們說:你班貓癡狗癡,愛心爆棚,傻o架?!」二犬補充。

根據社會學家Anthony Giddens,社會運動是指社會上的人在建制以外透過集體行動去爭取一些共同的利益(commoninterest)和保障一些共同的目標。自由、民主、平等、平權等都是一些政治價值,指導着整個運動的進行和方向。「不是群眾參與並非重點;面對建制勢力( 如漁護署、SPCA、SAA等),我們維護的跟公義有沒有關係,才是社運精神。」媒體工作者王學思說。

早前揭發的名校女生誤殺小倉鼠兼毁屍滅迹案,Mark 撰文質疑為何這宗刑事罪行,校方竟能繞過警方執法而自行對學生作出處分,判罰3名女生停課。結果,他的文章引發左右兩派的社會人士批評,反問動物維權人士為何為一隻倉鼠而小題大做。

「不是因為牠是一隻倉鼠還是一頭小狗,而是捍衛那半步不能退的底線──一個生命。為一個生命的公義去發文章,出發點跟一般社運維權人士也一樣。」Mark 說。

公義、平等,是社運精神。說服不過同路人的,原來是警力介入與動物生命的權衡輕重。王學思,就以倉鼠案為例: 「有些左翼的社運人士,覺得警方已過度介入人的生活。所以他們不贊成警方再介入人和動物的倫理關係中。亦有右派人士認為,動物的地位比人低,犯不着要浪費警力去處理。」但問題關鍵是,他們考慮到虐畜問題已到無日無之,幾成一股歪風無孔不入的世情下,實難接受會有個別的虐畜案件用上雙重標準來處理,擾亂立法訂明的原則。「且他們是避過了一劫, 還是錯失了『為生命負責』的寶貴一課?」Mark 說。

反轉豬肚的物種歧視人有惻隱之心,也許不能抹煞女生在購買倉鼠時,是出於憐愛之心;以孩子出生為「理由」動物主人,在遺棄動物前也許亦視寵物為自己的「孩子」。人類愛護動物,本應代表一種普世價值,只不過牽涉到自身利益的當前,另一物種的生命價值常總被以各種藉口而置諸不理。通俗一點說,人類由愛護動物至剝奪其權利之間,暴現了一種反轉豬肚就係屎的劣根性, 「合理化」其因抵賴、嫌棄、輕視動物的生命價值而作的種種行為。二犬說,當女性歧視、種族歧視等等偏見都漸次得到解放,整個社會仍存在一種根深蒂固的偏見:物種歧視: 「一般社會運動的對象,例如殘障人士、露宿者或其他弱勢社群,都是為着人類這物種而爭取各種公義。動物維權,則是為另一物種爭取公義。對動物維權運動『另眼相看』,其實是物種歧視,動物的解放始終未被重視。」二犬分析。

他們說及《動物解放》的作者辛格,提出用哲學論證來證明動物需要得到解放。種族主義、性別主義與物種主義,三種偏見之間相同結構,都因偏袒自己利益,而違反平等法則。

「不過也慶幸,現時是開放討論動物的生命價值的大好時機。」王學思說。

有人說,小時候住木屋,老鼠會帶來鼠疫,認為最「衛生」的方法是用滾水灼死牠們,雖覺是虐畜,但是否需要執法? 「為什麼不能讓社會文明一點,讓價值觀不斷提升和進步?」兩人異口同聲。

早前,向唐狗淋潑天拿水後點火燒狗一案,兇徒獲判監8 個月。按法官判詞所指,這是最為殘酷的案件,去信要求覆核刑期:以3 年為最高刑罰,以往的殘酷案件只判8 個月,二犬擔心這種判刑會成為先例。

「愛護動物協會」(SPCA)曾將一宗關於主人把自養狗餓至骨瘦嶙峋、內臟衰竭致死的事件,以「主人沒有虐待動機」為由,不報警處理,他們也質疑當中權責問題。「為什麼SPCA 能就一單刑事案件自行決定要否執法?」王學思說。

為爭取動物權益,他們是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的。但討論到一個地步,就有人問: 「如果人和動物是平等,一個人和一隻狗同時跌落海,你會救邊個先?」又或提出, 「動物的智慧低於人類,生來不就是被人吃、為人類服務」?

動物維權運動何去何從

「人類適當地享用肉食也許並不違背自然規律,問題在於『適度』與『過度』的界限,如farm factory 飼養的手法:不人道地強迫灌食鵝鴨;孵蛋場活活輾死小公雞;18 周以下的小肥牛,需要終日困在24 吋的木板箱裏,更只可吃流質食物……」二犬說。

「其實不必把我們當作愛護動物,這個跟搞社會運動沒必然關係。」Mark 說, 過去10 年,SPCA 作為香港最大的動物組織,因為只從動物的福利入手,而未有為動物的權益立下一套完整論述。

「有關動物維權運動,應有『動物倫理』等理論為論述作後盾,但談到動物倫理,往往會挑戰着人類的自身利益。在香港,有關動物維權的論述和知識,需要繼續多作討論和深化。」二犬說,如引述辛格運用的「平等」原則,每個個體的利益應作平等的考量。原則是一切對象(包括人類與非人類)以感知能力(sentience)來構成的界線,而非膚色、性別、智力或理性等作為判斷的準則。

「如何解決香港動物維權運動所面對的困難?」二犬問。

「也是先解決了物種歧視,問題可能就迎刃而解。」王學思說。

辛格提出,偏見的特色,是內在於我們心靈與制度之內的蒙蔽與強制;它的力量,在於它總是顯得如此自然正常、如此天經地義。任何解放運動,都意在結束某種不平等與歧視。

三人語帶肯定: 「我們絕對有資格說自己在搞社會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