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7日星期三

動物文化教學誌(五)──動物做暴民? / 陳嘉銘

2016/2/20 —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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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斯拉(Godzilla)》(Roland Emmerich, 1998)
《哥斯拉(Godzilla)》(Roland Emmerich, 1998)

在第五課尾聲,我「玩嘢」,播了四段時間頗長的荷里活電影預告片,首兩段正是一再翻拍的《哥斯拉(Godzilla)》(Roland Emmerich, 1998; Gareth Edwards, 2014)──說是「玩嘢」,因為即便兩段片總長不足六分鐘,但要同學們聽著銀幕上演員旁述,故作緊張叫喊:「It is coming! I want to talk to somebody in charge……」再看著一幕幕紐約曼克頓等地的高樓大廈如何被撞穿洞砍崩角,你除了擔心美國未知要重建幾多世紀才可復元之外,只有目瞪口呆!

不錯,荷里活災難片已開拍到一個叫人「幸災樂禍」的地步──當然尤其是美國電影人,深明戲中有怪物將城市打得越爛越奇觀,就會越吸引世界各地觀眾眼球,要看你死人塌樓,然後電影人就收帛金當人情!不過有同學心細,看過整套2014年版本的《哥斯拉》,在課上解釋,新版本其實是關於這頭海中潛藏巨獸忍受不了人類對地球破壞,所以要走上水面大開殺戒!

這正是我的「動物,文化,與現代社會」第二部份總共四課的設想,希望同學看媒介如何把動物呈現/再現,繼而思考當中創作者想說怎樣的人與動物關係──是故動漫、電影、文學以至新聞解讀,都是這部份的討論。同學解讀了《哥斯拉》的再三來襲,我們就可進一步思考:日本人自1954年搞作《哥斯拉》,無論電視與電影版本,由鄉郊打到城市,甚至還打過幪面超人和外星怪獸……打到厭了,為何美國人仍要移植挪用?

答案昭然若揭,是1945年8 月,美國人在廣島和長崎投下原子彈之後,日本二戰敗北,同時也在其本來地理上的「孤島」心態之外,加多一份面對西方強勢的不安;原子彈投下,更似有潛藏異物,隨時要生靈異變,危及國家。而這就是《哥斯拉》作為流行文化象徵的生成,在戰後不足十年再現日本人的情意結──本來明目張膽建立「大東亞」霸主想像,一下子成之泡影,還鞏固了向以視美國作為西方強敵的隱憂。是故一頭巨獸從日本海走上城市如暴民般噴火擺尾,弄得山搖地動,就是日本的「反烏托邦(Dystopia)」心結,明顯有信心危機。


其他日本流行動漫亦有類近想像,比如水木茂始於五十年代尾創作的《鬼太郎》,延續的就是潛行妖怪故事,要主角與同伴比如貓娘鼠男等迎戰──不錯,貓又是繼妖精想像之後,進駐日本動漫重要位置的象徵,比如有藤子不二雄的《多啦A夢》,以至僅十多年前如改編自漫畫家柊葵《貓之報恩》的同名電影(森田宏幸,2002)──說的都是貓星人與貓王國如何有意陪伴少年人成長的故事。潛藏想像,就是日本人對新生代的期盼,還望不再有戰爭或化武洗禮,要人身心異變。

然而美國人反過來似乎又肆虐成狂,總要在動漫或電影裡製造全球破壞;當然再以貓論之,美國有James Davis自1978年創作的《加菲貓》;再推遠一點更有自四十年代起被William Hanna、Joseph Barbera以及其後不少創作者結晶而成的《Tom and Jerry》,當中自作聰明與鼠為敵的Tom,與加菲貓的好食懶形象相映為趣,都是擬人化描寫,要讀者歡笑開懷。美國動漫就是如此自三十年代以來,販賣歡笑為上,要人在大蕭條之後,重建信心;甚或更有不少漫畫英雄,主持正義。

這就解釋了,為何美國人見日本人五十年代有《哥斯拉》,喜拍吸血殭屍與人狼等恐怖類型片的環球電影公司(Universal Studio),隨即就買了日本《哥斯拉》電影,剪上了美國演員片段,在英語世界另行公映。一直及至1998及2014年分別由新力電影公司(Sony Pictures)及傳奇電影公司(Legendary Pictures)翻拍的《哥斯拉》,說的當然仍是海中潛藏巨獸,然而意義就更像美國災難電影公式──即便要如開首同學解讀說是地球人自我破壞,弄來了怪獸,卻最終都是美國科學家或軍隊等英雄把怪獸消滅(當然近年又可能要惠及與中國外交或經商,會硬加中國政府合力抗敵的情節)。總之,荷里活見哥斯拉暴虐全球,還不是要說為美國人所滅,以見如此重建「烏托邦(Utopia)」,靠的還不是一套美國西方價值。

因此我在課上連播多部荷里活預告片,叫人吃不消,倒不純粹是銀幕上的天塌地動,而是那單一的「美國救世界」想像。至於篇首提及另外兩部預告,倒是《蟻哥正傳》(Eric Darnell及Tim Johnson,1998)和《蜜蜂大電影》(Simon J. Smith      及 Steve Hickner,2007),說的分別是瘦弱螞蟻單憑一己之力上路當兵,以及小蜜蜂獨力對抗販賣蜜糖大企業的歷險故事。如此群居動物,被美國電影說得如同個人英雄,其實就更像以暴力手段,在光影歡笑中扭曲了對動物的理解──即便那是一頭細小昆蟲,其實都像龐然巨獸哥斯拉,僅為美國文化服務,向世界示強。

還是法國哲學家Derrida說得對,烏托邦與反烏托邦,其實只以對應國家解讀──日本與美國而生,以至於論及動物,卻反而非關烏托(Atopia),亦非關動物;而電影與動漫的遑論快樂貓蟲或異變巨獸,卻只是為國家想像服務,以見牠們在全球大放笑彈抑或大舉施暴,可僅只會距離真實動物,越來越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