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5日星期日

回應張婉雯:現代人是不是特別殘忍?應悲觀還是樂觀? / 王陽翎(于非)

2017/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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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c Bekoff:
「我總是喜歡探究人類與動物之間的秘密,因為動物們往往顯現了我們是怎樣的人。」
有時候,真相,往往違反表面直覺
在針對動物議題的部分,前文內容已接近尾聲。張婉雯(YM)希望在一系列文章反思動物權益之餘,也誠意推介哈爾.賀扎格(Hal Herzog)所寫的《為什麼狗是寵物?豬是食物?—人類與動物之間的道德難題(SOME WE LOVE, SOME WE HATE, SOME WE EAT)》,她認為無論是否關注動物權益,抑或只是好奇觸發更多思考,這本書都非常值得一讀。

我固然也十分推介此書,重點在我重視它情理兼備而思想「真實」,作者哈爾勇於質疑許多對動物議題的價值判斷,表面看來合理,卻在廣泛蒐集資料和檢視證據之後,推論出那些見解很可能是錯誤的。不管是前文提及「單向及過於譴責鬥雞者」有問題;也為「鬥牛犬」(Bulldog)和「羅威納犬」(Rottweiler)的壞名聲平反,牠們並不一定比芝娃娃犬和臘腸犬更具攻擊傾向。

此外,哈爾也為自己平反,當有鄰居謠傳他捕捉小貓餵飼家中的寵物蛇後,觸發他思考在美國飼養貓或蛇牽涉的道德問題,若以成年蠎蛇一年吃掉約6隻老鼠肉的份量,比家貓一年吃掉50磅不同生肉,再加上家貓在社區獵殺與「玩死」的動物數量來看,純以「寵物」來比較,飼養貓觸發的道德掙扎似乎更大。亦是這個虛假的謠傳,令他決心投身研究人與動物關係學(Anthrozoology),全面探討人類與動物之間的各類議題。

回到一些個人總結。YM養貓多年,而我近年既養狗也養貓,至少印證了,我們對動物的理性思考,絕不是基於欠缺對動物的接觸,也不是冷酷無情,只從冷冰冰的抽象理論套在相關討論之上。(說起訓練狗狗的經歷,從一開始接觸至今進展迅速,可謂半個老手了;有興趣的朋友可回顧這篇文章〈巧遇「日本訓練狗狗寶典」,領養新手七天創造奇蹟〉

這次跟YM聚談,似乎我們在動物議題的一些立場與思考,距離沒想像般大。她對動物權益團體認識較深,也不斷嘗試情理兼備看待一系列問題;而我則強調對待動物有感情之餘,必須建立在更廣濶的認識之上,從對動物 / 物種研究到公共政策比較,力求認清問題的本質,消解爭議。可是,當我們談及人性一些陰暗面時,不論是人類生活模式與衝突、科技與動物的關係,則一時不容易有接近的共識。
張婉雯 vs. 于非:現代人愈來愈殘忍嗎?未來應偏向悲觀還是樂觀?
粗略而言,按她的基本看法,對人性的未來並不樂觀,人類得益於現代科技後,由衣、食、住、行等各方面,事無大小講求快速、貪新、奢華甚至殘忍,使活在先進社會的現代人失掉許多珍貴的文化優點,例如,小至鮮有人理會手寫文字、手繪藝術的好處,大至遍布全球的肉食市場,屠宰之不人道,及素食文化因為成本及各種因素難以普及;是故,她認為現代社會更像是放縱慾望與殘忍行為的世代,對未來科技如何影響人類文化,相對悲觀。

她的感慨我相當理解,不過,在提出更多思考之前,我們且看英國伊莉莎白時代(16至17世紀),在並未踏入第一次工業革命、在沒有「現代科技的殘暴」之下,當時工廠式農場的情況:
「伊莉莎白時代讓豬『長肉』或養胖的方法就是把牠們『養在狹窄的空間裡,這樣牠們就不能隨意亂跑⋯⋯只能一直躺著』。『牠們吃得痛苦,』當時候的人這樣說,『躺著痛苦,睡覺也痛苦。』家禽和獵禽通常在黑暗和監禁中被養胖,有時候也會被弄瞎⋯⋯人們認為要把鵝養胖,就要把鵝蹼釘在地板上,一些17世紀的主婦也習慣砍掉活禽的腳,認為這樣牠們的肉會更軟。1686年,羅伯.索斯威爾爵士(Sir Robert Southwell)宣布他有一項新發明,『是一種牛舍,讓小牛在同一架圍欄中吃飯喝水,不能亂動,一直到可以宰殺為止。』特別為了貴族們聖誕節桌上而養的陶賽特羊,都被關在黑暗的小屋子裡。」
面對同樣的殘暴,數百年前與當下的關鍵分別,在於現代人愈來愈希望改善這些問題,不妥協人類文化持續殘暴下去,嘗試凝聚更多反對力量制止,而不像數百年前,並沒有人關心動物的福祉,懶理牠們的處境與死活,對暴力視之理所當然。 這裡絕非強調「你看!現在社會經已夠進步了!」恰恰相反,更重要是,我們必須客觀認清文明的進程,繼續「不滿足現狀」,努力改進人類的文化文明。
當人們愈介意暴力,真實情況反而愈不暴力
如果只能簡短論述,一些重點我曾在節目中強調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極具啟發的分析。我們愈有感現代人藉科技變得濫殺暴力,主要是數十年來「就近」的各類戰爭、傷害異常「具體、震撼和深刻」,一幕幕的畫面和紀錄片浮現腦海之中,未有全面比較千萬年歷史發展至今,暴力死亡率及施行暴力的方式是否有重大差異,像患有近視一般未有掌握整個宏濶畫面。

而且,我們身處的現代社會,愈深深「感受」到暴力無處不在,強烈譴責生活與社會中的暴力問題,倒是反映真實的暴力情形並沒有隨時代轉壞,卻是愈可能得到改善,原因十分簡單:真正置身嚴重暴力的社會文化和時代,罕有人大聲疾呼譴責暴力,根本沒多少人介意,不會強烈反映不滿,他們見慣不怪,麻木接受普遍的暴力文化;相反,當人們愈對暴力行為敏感,聚合不同團體訴控,實際情況此消彼長,暴力文化變相得到制衡,不少人十分介意暴力行為。

再者,上述情況,背後還有現代社會同理心 / 同情心逐漸擴大的因素,現代人惻忍之心得到擴張,並非出於宗教與道德教育取得極大成果,全球較能實踐民主自由的政府,也不會宣稱「以愛治國」,沒有呼籲國民要懂得愛,只要做到相親相愛便可天下太平。真正讓人們「愛心」漸漸開花結果的土壤,在於近現代先進國家的法律制度,加入了保障人權等理性基礎,形成相對健全的法治社會,公正的司法制度,再加上經濟發展與教育影響,在這些制度與文化氛圍之下,人們才有充足的條件擴大關懷之情,從關注人類權益到其他動物權益,隨時代推進,人們更有條件參與公共討論及細膩的價值反思等等。

如果以千萬年的歷史長河,檢視林林總總數據之後,我們是否依然認為人類未來正步進更加殘忍暴力的深淵?還是我們正站在推進文明的轉捩點?這確是值得我們繼續深思的重大議題。

延伸閱讀:
  1. 〈「別把手伸進衣物去摸私處」—這些禮節改寫了人類文明 偽善、名譽沒想像中壞〉 
  2. 〈為何有些人特別殘暴,有些又特別無私?歷史與心理學各有啟示〉 
  3. 〈論人與動物:應如何思考對待動物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