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工場血淚史 / 蕭曉華

《明報》，2013/1/24

訪問者．二犬十一咪
受訪者．Mark Mak、Jessie Ng
整理者．蕭曉華

編按：近年，不少動物維權人士，質疑香港的寵物繁殖現象漸趨商品化，間接導致流浪貓狗數目有增無減。本文作者筆錄二犬十一咪（圖）訪問非牟利獸醫診所Mark Mak、「動物朋友」Jessie Ng，聽聽他們對寵物繁殖的看法，並看看香港相關發牌制度的問題。

本地寵物販賣及繁殖行業，一直巧弄玄虛，把人間煉獄包裝成極樂世界。你可知道，寵物店內價格動輒數千至幾萬的可愛「產品」，在店舖後巷還有一袋袋給丟掉的垂死生命；網絡情侶在facebook 徵求善心領養者，街頭交收時會索取3000 公價「利市」；還有那些百平呎無窗劏房繁殖場，裏面是一隻隻被割掉聲帶的小狗……

最近，政府擬修訂《公眾衛生（動物及禽鳥） （ 動物售賣商） 規例》（第139B 章）（下稱「條例」），以加強規管有關活動。建議成立的發牌制度，牌照和繁殖數量不設上限，亦毋須商業登記。此例一通過，規管恐成鼓吹， 「一樓一狗」的可能甚囂塵上，據說，全港的繁殖玩家已在摩拳擦掌。

寵物是貨品嗎？

早前，網台節目《動植物氹氹轉》正就有關議題及修例進行探討，策劃兼主持人二犬十一咪（二犬），找來業內人士揭示鮮為人知的寵物現況：非牟利獸醫診所的Mark Mak，平均每日醫治四五隻來自繁殖場的「次貨品」和「買剩蔗」；動物朋友的JessieNg，經常潛入這些無本生利的「血汗工場」，目擊「生育機器」被強迫生育、終身困在樊籠的慘況。

你看到的是天堂，牠們身處的是地獄。來自繁殖場和寵物店的動物，即使有幸成為家庭中的小成員，也因為「童年陰影」，而顯得行為異常。二犬有親身經歷，她年前收養一頭被人「退貨」的邊界牧羊，四個月大的小狗，看起來還很細小，且愛搶食和爭玩具。

她再三追問小狗的生母和繁殖者背景，寵物店職員始終支吾以對。無法解開小狗身世之謎， 但可想像，寵物店的經營模式，生怕「商品」長得大快會無人買，所以寵物長期吃不飽；也因成長期被疏忽照顧，衍生種種欠缺安全感的怪異行為。二犬說： 「花了半年時間，愛才把牠變回正面快樂的小狗。」

愛心是解藥，反之，欠缺愛的痛苦度是難以想像。「有人愛惜、抱抱， 就是被寵的動物。沒人寵， 就要流浪， 被當廢物； 多出來的， 甚至好像死物。」二犬說。寵物，也是依附在人們身上的價值，代表着榮耀、成就和獎項。坊間很多寵物繁殖者，專業程度堪稱玩家，繁殖冠軍貓可買幾十萬一隻， 冠軍狗身價更可過百萬。

「寵物的定義，更是商品。因繁殖者或寵物店own（擁有）一些能令他維生、生財的商品，所以政治正確一點的講法， 他們都叫動物持份者。」Mark 說。

近年，這些動物持份者中，還有一批冒起新力軍。他們潛伏於網絡世界，靜待寵物主人網上轉讓遺棄名種貓狗，便「趁低吸納」，把寵物帶到百平呎無窗劏房，不斷繁殖，再供人網上「淘寶」。「這些繁殖者都是年輕情侶或低收入人士， 不用工作上班，上網就可，賣到便賣，賣不到便掉，錢好易賺。」Jessie 嘆息。

生育機器被榨乾

無論是悉心配種，天價炒作寵物扮矜貴； 或「粗製濫造」， 「夾平夾賤」低價促銷，同樣輕藐生命應有的尊嚴和權利，把寵物視作搖錢樹看待。這年頭，寵物繁殖在本地更淪為無王管的「樓上黑箱作業」。Mark 說： 「我的診所附近有個二百多呎單位， 裏面有五十四隻pudo， 但漁護署上到去， 說拉佢唔到。」二犬反問： 「因為有水有食物，又能自由活動吧？」

「是。這很荒謬，只要見到動物未死就不拉人，政府執法寬鬆， 不符合法例的精神。」Mark 從繁殖者中得知，本港約有三百個私人寵物繁殖者，主要遍佈於旺角和深水埗。這些血汗工場的慘況，最壞的，寵物連轉身的空間也沒有。

二十幾款品種、數百隻的貓狗，被困在細小斗室， 相同品種置於同一籠中，為方便打理，籠會層層疊起，上幾格籠的糞便，都全落到最低層。

奇就奇在， 一切來得無聲無息。

Jessie 和動物義工，好幾回偷偷攀進這些繁殖場： 「那些狗不會吠，有人說割了聲帶，或用辣雞燒了吊鐘。雖然我沒親身見過，但好肯定那些狗是不識吠。」二犬問： 「你們入去時小狗們沒吠你？」「沒有，一粒聲也沒有，反而貓貓有叫。」

「生育機器」的寵物爸媽，需要生完又生，天職變苦差，還有器具輔助性交。曾有寵物媽媽被拯出來，不再讓任何生物走到其背後。也有被榨乾榨淨，再無生育或賺錢能力後， 被人一整籠丟掉在街上。這些狗狗，個個甩牙、甩毛外，更是不懂行，只會跳。「因為牠們一生都未行過。」

換貨與棄貨

慘絕人寰的，不只是這群「生育機器」。成長於又臭又髒的寵物房，不少貓狗BB 也周身病痛。「狗瘟、腸炎好像一個package 來的。」Jessie 說，這些「質素沒那麼好的寵物」，繁殖者會假借領養之名，在網上徵求收養者，或要求寵物店給他們張貼收養告示，跟有心人見面交收時，才告知要收取領養費。

「最恐怖的，是可以換貨。」Jessie說。「即是主人不是幫貓狗醫治，而是去更換另一隻？」二犬難以置信。「是。我每日接觸不少這些買家。他們會話：有無搞錯，畀隻病狗我。醫生，請寫張紙證明他是病的，拿去換貨。但我是會拒絕的。」Mark 說。

扭曲社會人情紙薄， 寵物情緣更薄。在寵物店後巷，隨時找着一袋袋垂死的貓狗，那就是動物商品化的思維，唔啱就換，生命來的嗎？一樣可換貨棄貨。

忘記了麼？狗是人類好朋友。說回二犬收養退貨邊界牧羊， 名叫Mindfulness，現在是樂天小狗，玩波、游水最叻， 也常逗得家人和鄰居樂透，最近也學會保護家姐小鹿，二犬另一收養回來的小狗。牠的身世成為了二犬著作《宇宙氹氹轉》的一篇作品，筆者每次讀來都感動流淚。

「動物義工不停呼籲領養，但始終有一班人，要找他心目中的品種。有朋友剛買兩隻pudo，我說：你知不知我家有兩隻等緊領養？他們在街上流浪被拯救，做了絕育，包健康也不用錢，為何還要買？」Jessie 說。

「我會先好簡單跟他說，你去買，你就是幫兇。因你幫那些人做生意，為了你那隻pudo，他們會殺好多好多隻pudo。」Mark 說。

私人繁殖肆虐，是貓狗的災難，更令社會道德下流化，爾虞我詐變本加厲。Mark 說，近幾年的繁殖者的生態，不停轉變，不斷壯大， 「繁殖者從前在網上做『零售』， 現在兼做『拆貨』。許多寵物店不再入口寵物，取繁殖場的貨。2010 年政府規定所有售賣犬隻要有來源證明，他們便找獸醫偽造出世紙和假針卡。」

發牌制度如何鼓吹商品化

政府最近擬修改條例， 諮詢文件「加強規管寵物買賣，以促進動物健康和福利」內，將以發牌制推出三種牌照：

一、擁有四隻母狗或以下，可以繁殖，用於出售；
二、擁有五隻或以上的母狗；
三、單一出售許可證。

「第一種牌照好容易；第二種又即是五千隻畫五萬隻亦得。可否加強數量的監管？」二犬說。「我們動物團體也作如此回應，但生仔呢家嘢控制不到，超出限制時，不相信寵物會獲好的對待。」Jessie 說。「恐怕又入膠袋。」二犬說。

「第三種牌照，即是說，如養養寵物不想養，但買回來八萬幾元唔要好嘥，可以賣給別人。這後果令整個社會認為—— 寵物不要便拿去賣。」Mark 說。「也變得和錢有關。」二犬說。

「我記得諮詢會中，一位主持的高級獸醫官說： 『我們想將這一班壞人， 不是剷除， 是希望他們乖一點。』但是，社會上不能接受的壞行為，是否應該完全禁止？而不是接受沒那麼差的？」Mark 說。

三名動保人士擔心，香港將來會是「一樓一狗」，任何二三百平呎的地方便可用來作繁殖場，掛上牌照就是信心和質素的保證。

「規管私人繁殖的定義， 政府是『發牌』； 我們做動保的是『禁止』。其實現行已有一條繁殖法例，139（b）第五節第三條（3），牌照申請必須經過渠務署、地政署、環保署審批。政府何不堅持現有法例，再加重罰則，並撤銷私人財產豁免權。而大廈是密封的， 當然也能容許。」Mark 說。「即好像我們不會在大廈養雞養豬那樣。」二犬說。

「是的， 繁殖是屬於畜牧業的範疇，中國和外國也是，點解會在家中的apartment 進行蓄牧業呢？ 」Mark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