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ng Pao Daily News C04 世紀 |1265 Character(s) |2025-01-25
文·人文學者，專研佛學。現任多倫多大學依曼紐爾學院「釋悟德漢傳佛學教授席」冠名教授邵頌雄
辛格（Peter Singer）是當代哲學界最具影響力之一的道德哲學家，同時也是極具爭議性的人物。他於應用倫理學的研究，尤其在動物權利、生物倫理和功利主義等方面，成績昭著。若以佛教「不殺害」的戒律為視角，審視辛格的思想，可謂很富趣味。
首先，辛格的成名之作《動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出版於1975年，半世紀以來一直是「動物權益運動的聖經」。辛格與其太太，則於1971年已開始吃素。他於書中提出，不應支持對動物帶來幾大痛苦的肉類產業，且明言吃肉對人類來說，只是一種奢侈，而非必要。辛格提倡素食的另一觀點，立足於對「物種主義」的批判。他認為生命的價值，不能僅建立在其所屬物種之上，否則「物種主義」的本質，便與基於膚色的歧視無異。依此，衡量生命權益的核心標準，應是感受痛苦的能力，而非物種差異或智力高低。同時，辛格也考量到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重要性，而純素飲食正是減少排放量的有效方法之一。
對於奉行斷肉茹素的漢傳佛教，辛格的觀點，無疑是佛家「眾生平等」、「同體大悲」等教法的現代哲思。間亦讀到佛教徒的文章，援引辛格《動物解放》的內容，以西方哲學的論點來「證成」漢傳佛教的素食主義。
辛格反對食肉的立足點，卻是貫徹其「效益主義」（Utilitarianism），而所謂的「效益主義」，往往體現於個體的利益（亦即愉悅或滿足感）。辛格判斷殺生為不道德，主要就是該行為奪去另一個體延續生命和利益的優先權，而這論斷也包括人類以外的其他動物，因為其他物種同樣能感受快樂與痛苦。換言之，辛格主要從兩個角度來作論證：（1）殺生是否違背個體的生存願望；（2）殺生是否破壞個體感受更多快樂的可能性。至於其他因素，如對自主性的尊重、殺生對他人的間接影響等，雖有間接考慮，卻未納入其主要論證框架中。這兩論點互相補足，以一個初生嬰兒為例，尚未發展出「生存願望」的意識，但不代表就能奪其生命，因為那是奪去其將來感受快樂的機會。
素食主義先驅辛格 支持墮胎、安樂死
由此論點延伸的其他主張，卻意外地與佛家某些教法背道而馳。譬如，辛格認為胎兒不具理性、不具自我意識，亦無所謂生存願望可言，因此母親對墮胎的選擇權，便應比胎兒生命更為優先。辛格即由此角度，於其《實用倫理學》（Practical Ethics）一書中，支持婦女應擁有墮胎權。
另一方面，辛格也大力支持「自願安樂死」（voluntary euthanasia）及特定情况的「非自願安樂死」（non-voluntary euthanasia）——後者包括所謂植物人的狀况，精神狀態已無法理解生死意義，而由家人假設植物人的意願會選擇死亡，又或認為死亡是對病者最符合利益的選擇。還有一種違反個人意願的「不自願安樂死」（involuntary euthanasia），則是辛格反對的。由此引發的各種爭議話題，例如是否應為殘障的嬰兒作出「非自願安樂死」的安排之類，都鬧得沸沸揚揚，增添了辛格的爭議性。
作為西方素食主義的先驅人物，卻同時支持墮胎與安樂死，不但對佛教徒來說有點匪夷所思，於西方社會而言，也惹來不少質疑，批評辛格是否認為動物權益比人類生命更有價值。當中爭議的源頭，卻是源自辛格對「效益主義」的貫徹到底。依佛家名相而言，此即是「見」（di）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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