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3日星期二

動物文化教學誌(十二•完)──看不見的Zootopia / 陳嘉銘

2016/4/16 — 1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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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 Zootopia 截圖
電影 Zootopia 截圖

教書十年,少有感動,就在「動物,文化與現代社會」這一科發生。近幾個月下課之後,總會有同學追著我問,動物不被善待,如何是好;更有同學說,從來沒有想過,動物會有如此被動物園或馬戲團圈養,以及被工業農場製成食物的殘忍過程。來到最後一課,有同學更直言,想改而吃素;亦有同學說,看電影與文學,多了想像裡頭如何片面地描寫動物。最近同學交來的期中論文,就有幾份寫到迪士尼新作《優獸大都會(Zootopia)》,批判美國動畫公式,甚至以開宗明義的「烏托邦(Utopia)」說法,卻與現實的動物處境脫節,並不真的是自然界烏托邦。

我知道同學感觸良多,因為這一科讓大家看到,動物因為人類,並不好過。就如最後一課完結後,當我離開課室,更有同學追著跑出來,說她每次完課後都有遺憾,想知道究竟有甚麼出路。

我只能說,出路,並不是一下子改變世界;而物種因為人類而失序,亦不能一下子調節平衡。更何況,「平衡(Balance)」,根本並不暗示「平等(Equal)」──畢竟物種在自然界本來就有不同角色與位置,而尤其野生動物之間的廝殺與捕獵行為,本身就暗示了強弱懸殊,並非平等關係,卻是自然法則。甚至乎,「平衡」本就不是「平等」,因為物種生生不息,進化與淘汰,都是把不擅於迎合環境的物種剔除!由此觀之,生命的出現,並不必然等於有生存的條件甚至權利,也就失之公平法則,只有強者優先,適者生存。

那是達爾文在1859年出版《物種起源》的論點,也是American Society for the Prevention of Cruelty to Animal(ASPCA)前任主席Roger Caras 在1996年出版《A Perfect Harmony》的說法。雖說事隔百幾年,然而兩者都不畏言指出,其實人類在著緊動物之餘,要承認的事實是,所謂「平衡」,可能早就存在,那就是自然而生的物種關係──卻當然不是人類為求大量生產的食物工業,以及過度開發的染血海洋!Roger Caras說,其實動物會親近人,而人也本來就以最簡單的方式,飼養、培育和應用動物,令人(吃肉而)活得更久,(策騎而)走得更遠,亦達到種族之間至關重要的接觸與交流,因此人要感激動物,而非作進一步獵殺。


是故「平衡建基自然」,聽來似乎白說,可或正是明白動物不被善待之後,唯一的出路!而「建基自然」,卻又不必然會有平等對待,因為人類還會食肉,更仍會視動物為工具──比如發展中國家會用動物載人送貨,與及發達國會用動物進行醫學實驗。問題倒是,人類可否認知到,大量食用與應用等等,都不是必然,可以消減的,就應盡量消減;以至於動物園、水族館、皮毛商與繁殖場等等,都是不自然的人為操弄,可以「消滅」的,就「消滅」吧!因為自然生態,本來就沒有圈養與屠宰,更沒有因此而來的虐待事件!

所以同學要求出路,首要做法,是「睜開眼,看得見」!明白現實的動物狀況,讓自己從中感知、認知,甚至行動。這個所謂「看得見」,是澳洲政治哲學學者Siobhan O’Sullivan在2011年出版的《Animals, Equality and Democracy》談及的「Visibility」──我在此可譯作「能見度」,以說明其中的觀點,正是「眼不見為淨」,即是工業農場根本隱於超市包裝肉食之後,致使我們吃肉卻吃不出殘酷過程,又或者海洋公園根本藏身於海豚海獅表演之外,致使我們看戲看不出訓練惡行……看不見,便會相信美好快樂,誤認理所當然!然而只要看得見,就會知道事實,是由我們本來不曾觀看的,如同無知的眾生,成了動物不被善待的共犯。

是故「看得見」重要,也明白我們對家中貓狗比對流浪貓狗更親愛、對流浪豬牛比對屠場豬牛更憐憫、對水面海豚比對海床螺貝珊瑚更珍惜……的種種盲點!「看得見」由此變得重要,是因為能夠看見/看得到,才會讓人明白,可觀的,不是必然;更有甚者,是看不見的,正是可怕之處,而教人認知,原來我們的飲食、消費以至對奇觀的欲望,是從犧牲不少物種而來,同時製造了不仁不義,假仁假義!

終於來到「動物,文化與現代社會」的最後一課,六十多個同學在座,聽了十三節的事件與例子,我知道,大家都看多了,所以才有認知,更有觸痛。這一科的存在,由此去想,也都是一個「看得見」的過程,讓大家看多了,也相信我們都會在生活不同層面,實踐與動物和諧共存的行動。我為此感動,卻並不純粹因為,幾年來籌備首個在港教授的動物與文化研究學科終能完成,還更因為它令同學著緊我們與物種的關係。說到底,我們所見的地球物事,其實已不再自然,從而更要承認,我們現居的都會,並不「優獸」──優於飛禽走獸生存的烏托邦早就消失,唯靠我們再看多點,認知多點,而更懂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