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ng Kong Economic Journal C03 城市定格 |2618 Character(s) |2025-09-23
今年夏季，天文台首度發出黑雨警告訊號的一天，午後飛鵝山道遍布棕色落葉。途經三角形「注意香港瘰螈」反光牌，河流生態學者劉彥芹沿山腰而上，金睛火眼地尋找手指大小的香港瘰螈，牠們被國際自然保育聯盟（IUCN）列為「近危物種」，受本地法例保護。
一條剛輾斃的屍體悄然出現，他熟練地取出卡尺量度，再放入樣本樽。其團隊發現，去年上半年其中兩月錄得多達1427隻香港瘰螈遭路殺，「之前搞展覽，展示一隻標本都很嚴格，需申報AFCD（漁農自然護理署），死1400隻卻當無事？邏輯不通嘛！」他說來有點氣憤。
由美國佛羅里達沼澤走到香港山澗，他仍然相信，人對野生動物可以多點尊重。
香港嶺南大學科學教研組早前公布「香港瘰螈路殺調查計劃」結果，助理教授劉彥芹主導調查，此前培訓20名市民做「公民科學家」，每周到飛鵝山、梅子林、川龍及白牛石4個黑點，記錄被路殺動物的位置、數量。
劉彥芹帶領記者重返其中一個黑點飛鵝山道，同行的還有道路工程師，嘗試實地考察，提出保育建議。劉彥芹指出，香港瘰螈一般長15厘米、腹部呈橙色斑點，乃本港唯一蠑螈物種，屬少數以香港命名的野生動物。
「牠們教育價值很高，由水生轉陸生，有腮到無腮，腹部警示色提示毒性。」他說，香港瘰螈媽媽會到生長於溪澗的石菖蒲葉上產卵，「春天BB仔遷徙去樹林棲息，山中馬路成為必經之地，而大雨過後路殺更常見。」
香港人關心這些「迷你鄰居」的命運嗎？生態影片製作人馮漢城去年發起眾籌，以保育香港瘰螈為題舉辦「一生螈命——生態影像藝術展」，所得資金拍下獲獎紀錄片《一生螈命》，亦資助了這次研究，證實物種正面臨嚴峻生存威脅。
劉彥芹是紀錄片顧問，最近教研組舉辦10周年展覽「Think Outside the Box」，其中他與馮漢城合作的展區，投影幕布斷斷續續地倒數1427這串數字，無聲卻震撼。
這份對「兩爬」（兩棲及爬蟲動物）的愛，源於劉彥芹童年的悲傷經歷。
走入劉彥芹的辦公室，地上豎立一幅「香港兩棲類動物」圖鑑，電腦旁有小青蛙模型，還有保溫箱養他聲稱無毒的毒箭蛙……
赴美升學捉龜研究
記者年初訪問過香港兩爬協會說蛇故事，數年前劉彥芹也加入了協會董事會。他的確自小喜歡兩爬，「以前爸爸養小鳥等寵物，例如廣州清平路有個類似野味市場，我初中時爸爸常買些龜回來養，很便宜，好多稀有物種都有售。」
這些烏龜均非常難養活，他每次都深感難過困惑，「為何養不到呢？漸漸認知有非法貿易存在，也學了很多龜的知識，例如香港氣候條件不適合牠，又可能有寄生蟲或運輸途中染病，野生的餵龜糧給牠都不懂吃，而且龜會因壓力、環境而免疫系統失調。」
上述非法貿易，被稱為Asian Turtle Crisis（亞洲龜類危機），當時大量野生水龜、陸龜等被捕捉至華南及東南亞，2001年香港嘉道理農場曾主導拯救行動，促使多國政府加強堵截龜類非法貿易，不過，野生龜類至今仍然面臨非法盜獵問題。
劉彥芹中學後赴美升學，遇上恩師、烏龜專家Jerry Johnston，跟着去捉龜研究。小伙子終於第一次人在野，親睹野生龜群，自覺猶如小精靈大師，仍然說得興奮，「數量多到好震撼，真的好像見到野生Pokemon（寵物小精靈），有時要浮潛，見到目標游呀游，我們就追過去捉住牠，記錄數量、大小。」
他畢業自美國佛羅里達大學，該校動物學科歷史悠久，野生動物生態學、植物學、林業等，需要經常到田野考察，皆因當地人必須學習與野生動物共存。網民戲稱佛州居民視鱷魚為「沼澤貓貓」，因為太常見，見怪不怪。
劉彥芹笑說所言非虛，佛州地勢平坦多沼澤地，「學校球隊吉祥物就是鱷魚，大家不會特別驚，因為周圍都有，我見過最大條差不多10呎（3米多）；通常躲在水中或上岸曬太陽，除非誤闖領地或繁殖季節，一般見到人都會走。」
Pokemon「小火龍」原型
念碩士時期，他開始致力研究佛州穴龜（Gopher Tortoise，又稱地鼠龜），「特徵是掘洞居住，覓食才爬出來。」有組織定下4月10日為「佛州穴龜日」，因當地山火頻繁，地鼠龜的洞穴正成為其他小動物的避難所，多達300多種生物都會來「借宿一宵」，例如蛇、蛙及臭鼬等。地鼠龜亦名副其實，不只挖小洞，而是鑽出長長隧道網絡，「牠們對生態系統非常重要，屬於keystone species（關鍵物種），究竟如何選擇挖洞位置？研究發現，主要看泥的質感、硬度和海岸線距離多遠等。」
之後，劉彥芹認識了本地生物學者宋亦希，遂回港參與研究香港瘰螈，寫成博士論文，「當時想知牠們繁殖期後，上岸去哪裏？想保育一個物種，就要知牠們的活動範圍，以及分析哪些環境影響到存活率。」
Pokemon GO遊戲中的「小火龍」，英文叫Charmander，mander取自Salamander，亦即蠑螈，不過，在外國神話是「火蜥蜴」之意，有傳因蠑螈不會受到火焰傷害（編按：屬誤傳）。簡單而言，蜥蜴屬爬行動物，蠑螈為兩棲動物，蜥蜴皮膚乾燥有鱗，蠑螈則濕滑無鱗，中國民間會稱某些蠑螈為火龍。香港河溪的小小「火龍」們，不一定能安全終老，「研究亦收集屍體樣本，寄去日本測出年齡，會取手指或趾骨切薄片染色，看看有如樹輪般隨年紀增長的生長紋。」
劉彥芹還指出，香港瘰螈皮膚毒素猶如河豚含劇毒，以防範自然界捕食者，斷肢有重生能力，本來壽命可長達10多年。
該技術本用於測量魚類耳骨判斷年齡，沒錯，魚有耳仔。為何要研究一條魚屬於稚子還是成人？「就像人口普查，知道族群生存穩定還是瀕危，我也是最近才知魚的耳仔很重要！」他說得眉飛色舞，「例如《海底奇兵》（Finding Nemo）的主角珊瑚魚，還是BB時要靠聲音判斷游去哪個珊瑚礁可住得安心，研究發現播放不同聲音，牠會游去不同地方。」
買樓乃人生大事，棲息地對野生物種關乎生死。即使都市發展要砍樹，留多一些森林緩衝，亦有助小動物族群存續。劉彥芹舉例，外國會在路殺集中路段設置警示標誌，以及圍欄、隧道等道路生態友善設施，「瑞典增設動物過路設施後，成功減少85%以上大冠蠑螈路殺意外。」
人在野不一定要與其他生物對立，可以尋求互惠共生，多點尊重，「畢竟這個環境本來大家共用，有些人很怕野豬、蛇等野生動物，但郊外某程度上是他們地頭呀！我們是佔用。」
他聳肩一笑，「可能你不覺得牠尊重你，其實牠通常很怕你，很多香港找到的物種都相當特別，我在美國沒見過，例如穿山甲和箭豬，箭豬視力比較差，溫和似水豚卻常被形容為危險，有些人誤以為牠會射出尖刺。多一點認識，就會多一點尊重。不一定要去到非洲大草原，本地鄰居都頗有趣，為何不好好認識與珍惜？」
劉彥芹（Anthony）小檔案
年齡：38歲
職業：嶺南大學科學教研組助理教授
學歷：美國佛羅里達大學野生動物生態學及保育學碩士、香港大學博士（生態學及生物多樣性）
研究範疇：佛州穴龜、香港瘰螈等
撰文：黃翠儀
tweetywong@hkej.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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